多年来,我也经营过煤矿、洗煤厂、汽车运输、房地产等几个成功的企业。在别人的眼里,不知道我每天忙碌些什么大事。现在我的心里,却每天总琢磨着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总想着能够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无忧的童年。有时我想,人生不过是一场不断让人在回忆中追寻童年的过程。年龄越大,这种追寻力也就越强烈,如同地球的引力,距离越高引力越大吧。这几年,我总是创造一切机会,去触摸过去的那些器物,去会见那些多年未见的老友。

  这一次,我知道金雪莲回到尧都古城了,我主动联系了她。

  还是多年前,我俩相见的那家咖啡屋,还是那些身着白色上衣与深色短裙的服务员,她们还那样年轻、平静与轻快。

  这里的一切还是那样,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而变化了的是我们自己。

  我走进2号包厢的时候,金雪莲已经在此等候了。几年不见,她的容貌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过去那披肩长发,已经被蓬松卷曲的短发取代。乌黑卷曲的头发置于脑后及头顶,整个后脑勺像戴了一顶虚假的发帽;她的脸盘有些发胖或者说松弛了,虽然依旧白净,但已经缺少了过去那种照人的光亮。她的整个身子,好像套在一件暗红的宽松毛衫里,站着时,还给人一种风韵犹存的感觉,一旦坐下来,那种左右摇摆的体态与动作,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老态。

  其实在她的眼里,我何尝不是如此呢?

  桌子上早已摆放好四个碟子,奶白的南瓜子、带皮的腰果、裂口的大松子,还有油亮油亮的小金桔。

  我看见,旁边的储物柜上,放着一个银灰的纸袋。纸袋里好像装着两瓶酒。

  我指着袋子问她:“怎么,还带了瓶白酒吗?”

  “是的,是瓶好酒。让你喝呢。”

  说话间,我看见,她的眼里依然闪动着,没有燃尽的火焰。

  “哈哈,我早已不能喝酒了。”我摆着手说。

  “你?”停了一下,她接着说:“我也不能喝了。”

  “哎!那我们就点几个好菜,吃吧。到这年龄了,别客气,想吃啥就点啥。”

  我俩拿着菜单,看过来翻过去,就点了几道蔬菜。

  看完我们点的菜,服务员笑了。

  我俩也都笑了。

  她说,如今我们都只能吃蔬菜了。

  哈哈,是的,如今都吃素了。我半开着玩笑说。

  现在,她也算身价过亿的老板了。说起生意,说起钱的事,她连连摆手。

  她说,过去为了赚钱,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让我吃尽了苦。现在,为了守住这些钱,同样,让我更苦。周围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丈夫、儿女,好像都巴不得我快点放手,把这些财产统统分给他们。

  她说,以前曾经听一位朋友讲过一个故事。大致意思是,相邻的两户人家,一户人家的老汉没有什么积蓄,就是每月有五千元的工资。这位老人的儿子、儿媳非常孝敬老人。儿媳常常说,一定得把老人伺候好,我们两口子没啥本事,还指望老人每月五千元的工资生活呢。那媳妇说,五千元呀!我以前养过猪,每头猪平均能赚取二百元,要挣五千元我每月要出栏二十五头。想一想,多么辛苦呀!她说,把这位老人照顾好了,就是我家的福分。我家这位老爷子才是我家真正的财神爷呢。

  相反,另一户人家比较富裕。据说这户人家的老人有五六百万的存款。他却很难得到儿女们的照顾。女儿说,老爷子重男轻女,将来的遗产是给儿子留的,理应儿子家照顾。而儿子儿媳,也不怎么关心老人。儿媳说,私下里老爷子总是偷偷摸摸地给外甥们钱。谁知道给了多少呢?既然他那么偏心女儿,女儿就应该照顾。至于他那几百万元的存款,夜长梦多,谁知道将来他会挥霍地能剩下多少呢?反而觉得老爷子身体不好,才是件好事呢。一是他不能出去瞎逛了,二来如果早点过世,他们还能继承更多的财产呢。

  她说,我现在觉得,自己逐渐成了这第二位老人的角色了。

  说到伤心处,金雪莲像童年时期那样,还流泪呢。

  她说,现在,我觉得再多的钱也没啥意思了。

  她接着说,我心脏不太好,好像家里的人并不太在乎我。我那老头子现在也不关心我,似乎巴不得我早点离去呢。

  哎!不说这些了,心大事就小,心小事就大。我们好好吃饭吧。

  事后,我才听人说,金雪莲的家庭出现了许多变故。他的丈夫,人闲钱多,或许得不得到每天风风火火妻子的温存,常常在外面鬼混。曾经有位怀有身孕的女子,找上门来闹腾。无奈,金雪莲只好带着那女子去医院做了人流,还安排人照顾了那女子一段时间,给了五十万元,才算完事。

  哎!我对那女子,既可怜又痛恨。我觉得这女人呀,最主要的防御能力不是体力,而是观念与智慧。当一个女人具备的是贪婪、虚荣与不劳而获这三个条件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任何防御能力了,等待她的只有被一次次的伤害。

  她说,这么多年,我总结出了一条,家庭也像企业,也需要经营。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或者用那几个干巴巴的,该与不该的教条,来做判断。一个家庭的完整、和谐与长久幸福是需要不断权衡、取舍与维护的。不能完全依靠双方的自觉,或者顺其自然。如果过于依赖一纸婚约的力量,那就大错特错了。没有外力不断推动的家庭,是会迟早走向乏味、无序与失败的。

  我问她以后还有什么打算?她说,打算?现在还敢谈打算吗?能把手头的这个摊子经营下去,把这些事做完就不错了。说话间,不断用手按一按胸脯,或者半握拳头交叉着捶打肩膀与脖颈的交汇处。

  此次会面,我们谈得很深入,我们都有些感叹过去,都原谅了所有能原谅或不能原谅的人,都觉得凑一个合适的时候,应该把过去那些儿时的伙伴们约在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我问,还邀刘红兵吗?她哈哈一笑,说,怎么不邀呀?他与其说是你的仇人,不如说是你的恩人,没有他的挤压,或许就没有你的现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现在满脑子里都是他的好。

  所以,我现在认为,这好与坏,善与恶,还真在短时间内无法判断呢。福与祸的转换周期与路径,有时也太长久,太隐秘了,让在场的人总陷入迷茫。

  好坏、善恶、福祸……让这些统统见鬼去吧。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平和、安宁及愉悦的心情,可我得不到呀!面对周围的一切,我总是烦躁不安。不是表达愤怒,就是是愤怒的表达,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尽管我也知道百病生于气,大多数人都是被气死的,被怨气气死的,哪又有什么办法呢?

  让我在你面前说说这些话吧。说一说,我就好啦。

  是的,交流是明亮心灵的阳光,只要有阳光,世界就不会黑暗。

  金雪莲前后矛盾,杂乱无章地说了这么一通话以后,果真,又恢复了平静。

  一挥手,又一副平和的笑容。

  哎!这经营企业之路,非要把每个人都逼成演员不可!

  “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明天就陪我爬一次姑射山吧”。晚饭后,金雪莲送我回家时,随口说了一句话。

  “好吧,那就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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