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情形还如她心中印画的那个样子。绿色灯罩下的灯光在愈积愈浓的暮色中映照出一个静谧的光圈来,小小的火苗在壁炉中摇曳着,塞尔顿的安乐椅躺在炉火的旁边,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把她引进屋子里。

  他抑制着自己惊讶的第一个冲动,静默地站在那儿,等着她说话,而她在门边停顿了一会儿,迎接着纷纭袭来的往日记忆。

  情景一点都没变。她认出了那一排书架、他从那上边拿下来布鲁耶的书,还有那陈旧的椅背、他倚在那上面看她审视那昂贵的版本。可是过了一会儿、炽烈的九月里的阳光照满了房间,把它映照得如同外部世界的一部分一样:现今灯罩里的灯光和温暖的炉火,把房间与黑暗降临的大街明显地区分开来,赋予它一种甜美而亲密的感觉。

  慢慢感觉到塞尔顿沉默无言之下的惊讶感受,莉丽转身向着她简单地说:“我是来告诉你、我很抱歉我们以那样的方式分手——为我那天在海琪夫人那里跟你说过的话。”

  这些话语自然而然地就涌到了她的嘴边。甚至在她沿着楼梯上来的时候,她还没有想出一个前来拜访的托辞,然而她现在深深地感到一种渴望、想要驱散横在他们之间的那误解的阴云。

  塞尔顿迎着她的脸色回应了一个笑脸。“我也为我们以那样的方式分手感到很抱歉;但是我不能确定那不是我自己造成的。幸运的是我预见到了将要冒的风险——”

  “所以说你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她脱口而出这么一句、闪现了一下她旧日的嘲讽口吻。

  “所以我对其结果是有准备的,”他很是幽默地纠正道。“但是这些留待我们以后讨论。过来坐在火边。我把那张扶手椅给你拿过来,请你允许我在你的背后加一个垫子。”

  在他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慢慢移动到了房间的中央,在他的书桌旁边停了下来,在那儿,由于灯光是向上斜照的,给她纤弱空洞的苍白面庞投射出一个夸张的阴影出来。

  “你看起来累了——坐下来吧,”他温和地重复道。

  她似乎没有听到这个请求一般。“我想让你知道、在我见到你之后马上就离开了海琪夫人那里,”她说,好像还在继续着她的告解。

  “是的——是的;我知道了,”他首肯着,神色中越来越焦虑不安的样子。

  “而我这么做、是由于你告诉过我要这样。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开始注意到留在那里跟她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你告诉过我的那些原因;可是我不能承认这些——我不想让你看出来我已经理解了你的意思。”

  “啊,我应该信任你自己可以找到解决办法的——不要让我为自己的多此一举感到心中不安了!”

  他那轻柔的语气,要是她的神志还是比较稳定的话,就一定会辨认清楚其中只是为了为这难堪时刻搭起桥梁的努力,让她振聋发聩地清醒自己渴望被理解的衷肠。在她不正常的过分清醒之中,这让她感到自己已经身处目下状态的腹心部位,似乎难以置信的是、还有人能够觉得有必要徘徊于文字游戏和那些遁词的寻常疆域之中。

  “不是那样的——我不是不领这份情,”她坚持道。可是她突然间失去了表达的能力;她感到嗓子里一阵颤栗被鲠住了,两颗泪珠溢出眼眶、顺着脸面慢慢流了下来。

  塞尔顿趋前一步、抓住她的双手。“你太累了。为什么你不坐下来、允许我让你舒服一些呢?”

  他把她拉到炉火边的靠背椅上坐下,在她的后背上铺上一个垫子。

  “现在必须让我给你喝点茶:你知道我总是以此来宣示我盛情的程度的。”

  她摇了摇头,又有两滴泪水流了下来。但是她没有轻易地哭出声来,一直以来自我控制的习惯又在发挥作用了,尽管她还是颤栗着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我能引起火来五分钟就让水自动烧开,”塞尔顿一个劲儿地说着,说话的样子好像是对一个固执的小孩子。

  他的话语、让她在幻觉中回忆起了那一个下午、当他们一起坐在他的茶桌旁、互相开着玩笑谈论她的将来。有些时候她觉得、那一天似乎比她这一生中的任何一个事件都要遥远似的;然而她的回顾却总是能够抵达它最不经意的那些细节之中。

  她推辞地做了一下手势。“不:我喝茶太多了。我更愿意这么静静地坐着——我一会儿必须走了,”她心神不定地又说了一句。

  塞尔顿还在她的身边站着没有离开,身子靠在壁炉架子上。在他友善而轻松的神情之下、拘束不安之色越来越明显。一开始她沉浸于自我情绪之中、并没有注意看出这些来;可现在当她的意识恢复知觉、伸出急切的试探触须的时候,她就明白了、她的存在变成了他极大的难堪不自在。这种情形只能迅即通过一阵激烈的感情爆发才能得以挽救;可在塞尔顿这一边来说、毅然决然的冲动还是缺乏驱使力。

  发现这种情状之后、并没有象曾经可能的那样让莉丽不安。她已经超越了训练有素的予取互惠的老练阶段,以那样老到的标准、每一个情感表示都要按照感情的生发程度而谨慎行事,感情丰富、多愁善感是唯一可谴责的出风头行为。可是孤独的感受又以无以复加的力量在心中油然而生、当她看出来自己被永远关闭于塞尔顿的内心情愫之外的时候。她没有带着确定的意图到这里来找他;只是因为渴望见到他的想法在支配着她;但是她心底里秘密的希望在她绝望的痛悔之中突然自己显露了出来。

  “我必须走了,”她又说了一句,作势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我要有很长的时间不能来见你了,我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在贝尔蒙特跟我说过的那些事情,而且有些时候——那些似乎我已经远远地忘记了它们的时候——它们还一直在帮助着我,让我没有犯下一些错误;致使我没有真正成为许多人可能把我想象成的那样的人。”

  她努力尽其所能地把自己的思维梳理清楚一些,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她还是感觉到、不应该在离开他之前、没有尽其所能地让他明白、她已经完全从那面临着的生命毁灭中全身而退了。

  当她说话的时候、塞尔顿的脸色中慢慢起了变化。他那端然的脸色、已经变成一种依然没有被个人情感所渗透的表情,但是却满含着温情的理解。

  “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这些;但是我说过的事情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这才是永恒不变的事情。由于这个原因,人们说你什么也就真的无所谓了:你是如此确信、你的朋友们是永远理解你的。”

  “啊,不要那么说——不要说你告诉过我的事情并不重要。这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把我独自一个人丢给别的那些人。”她已经起身站在他的面前,有一次屈从于内心一时而起的迫切心情。对他那似虚伪而不情愿做派的感觉消失了。无论他愿意不愿意,他必须在他们分手之前明白她全部的衷曲。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