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这话、小眼睛象盘点存货一样直勾勾地盯视着她,这让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某件精致的人类商品一般。“我相信在一些小说里边这是可以改变的;但是我敢肯定在现实生活里边是绝不可能的。你比我还要明白这个:要是说咱们在谈论事情的话,那就把全部的实情都说出来。去年我想和你结婚都快疯了,而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今年——好了,你好像很乐意的样子。那么,这之间说明什么发生改变了?你的情形,这就是所有的实情。那你还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好一些;既然——”

  “你觉得你能做得好一些?”她讥讽地脱口而出道。

  “好了,是的,我能:从一个方面来说,我的意思是。”他站在她的面前,两手揣在口袋里,他的胸脯在生气勃勃的马甲里边用力地腆了起来。“是这样一个方面,你看: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埋头猛进,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我会这么说、觉得好笑是吧?为什么要在意你说我想往上爬呢?一个男人是不会羞于言及自己想拥有一个赛马场或者一个画廊的。那好,爱好社会地位也只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嗜好而已。可能是去年我想要给那些冷淡过我的人一点颜色看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样好听一些。无论如何,我想要最好的房屋的支配权;这我也得到了,一步一步地。我懂得要在好人那儿败坏你自己的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人看到你和坏人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拥有避免错失的独具慧眼了。”

  巴特小姐依然沉默地站在她面前、这个样子可能表现出对他的坦白或讥讽或有些半勉强的尊重的意思,停了一会儿后他继续说下去:“就是这样子的,你看到了。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爱过你,可是现在要是我和你结婚的话、我就是在败坏自己、永世不得翻身了,所有这些年我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将是白费工夫了。”

  她听到这么说、脸上微微露出的怨怒之色已经淡去。在一直以来一连串的这些社交错失过去以后、一步迈入自以为是有利于己的大白天光之下、这是令人兴奋不已的。

  “我理解你,”她说,“一年以前我应该是对你有用的,而现在我就是一个赘物了;我很喜欢你能够这么真诚地告诉我这些。”她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去。

  这个示意又一次在罗斯代尔的自控能力上产生了不期的扰乱效果。“我的天哪,你真是一个玩弄无情游戏者,你是的!”她惊呼道;当她又要走开时,他突然大声喊道——“莉丽小姐——留步。你知道我不相信那些故事——我明白那都是一个女人搜罗起来的、为了逞自己一时之快而一点也不顾惜牺牲你的——”

  “你真的太好了;但是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这件事了。”

  但是罗斯代尔天性之中不为所动的本质、让他轻易地就把这番暗示的阻力扫到一边去了。“我不想讨论任何事情;我只是要给你清晰地摆明这个事件,”他坚持说。

  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被他态度和语气中新的意图倾向控制住了;而他继续说下去,眼睛紧紧地盯住她:“我不明白你怎么要等这么长时间来和那个女人摆平,而你自己手里掌握着充分的力量。”她忍受着他的话语产生的令人震惊的冲击之力、继续保持沉默的态度,他又向她迈进一步、压低了声调直截了当地质问她:“为什么你不使用去年你买的那些她的信件呢?”

  莉丽一语皆无站在那儿、被这样的质问怔住了。从他前面说的话里她推断,至多是提及她对乔治.多尔塞特可能有的影响;而且这么粗鄙惊人地提到这件事情、也不能排除是罗斯代尔是在借此大做文章的可能。但是此时她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对这件事情了解得不够;如此吃惊地注意到他已经发现信件的秘密,以至于使她当时却并未意识到信件特别的用途、象他话语中透示出来的那样。

  她暂时的丧失自主、让他获得了进一步坚持自己观点的时间;他迅速接着说下去,好像要获得对形势更完全的控制权:“你明白我是知道你的处境的——我懂得她是完全在你的控制之中的。这听起来好像是戏文一样,难道不是吗?——可是在一些老戏中的陈词滥调、插科打诨里边、有好多说的是实话;我猜你之所以购买那些信件、决不仅仅是为了搜集亲笔签名而已。”

  她还是深感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她唯一清楚的感觉是、逐渐痛触到了他的力量所在。

  “你是在猜度我怎么发现这些秘密的吗?”他接着说,语气中的自傲回答了她顾视的表情。“可能你忘记了我是贝耐迪克的主人——但是现在不必在意这个了。就事论事、图以进展是强有力的成就事业之道,而我在处理自己的私人事务中恰好发扬了这一点。正好因为这个事件和我有些相关,你知道的——至少来说,是由你决定让事情如此的。那就让咱们摆正态度、直面目前事态。多尔塞特夫人,我们没有必要加以审查其中缘由,她在这个春季野蛮残忍地弃绝了你。人们全都知道多尔塞特夫人是个什么东西,而且她最好的那些朋友们、在事关自身利益的约定上也不怎么信任她;但是只要他们在还没有争吵起来的情况下、权且唯其马首是瞻总要强于跟她作对,而你恰恰是因为他们的淡漠和自私而被牺牲了。难道这不是对这个事件恰切公正的分析吗?——好了,有人说你的手中掌握着对这个事件最精妙不过的回应方式:那就是乔治.多尔塞特明天就可以跟你结婚,要是你可以告诉他所有你知道的事情的话,让他有机会把这个女士赶出门去。我敢说他会这么做的;可是你不必好像还在在意这种摆平的特别方式,而且以我纯粹地以事务性的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我觉得你是正确的。在这样一种交涉当中,是没有人可以万万全全把手洗干净全身而退的,而你重新发动攻势的唯一途径就是让伯莎.多尔塞特站在你一边,而不是想要和她战斗下去。”

  他喘着气停顿了好长时间,但却没有给她时间来运集抗拒的力量作出表示;当他继续进逼,详加解释、充分阐明他的观点,以一个毫不怀疑自己的目标的男人那样直切的方式,她感到内心的愤慨逐渐地让她说不出话来了,感觉自己紧紧地被他的论断所控制住了、置于其解说分析那冷酷的力量之下。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猜想他是如何知道她得到那些信件的了:所有她的世界里一片昏暗、只有他利用这些信件的计划如强光刺目地照射着。一开始,并非是害怕这个建议而让她着魔入定一样,从而屈服于他的意志;其实更是由于自己内心中的渴望被微妙触动。他可以在明天就和她结婚、要是她可以再次赢得伯莎.多尔塞特的友谊的话;而要致使重获这种友谊的公开恢复,心照不宣地把引起隔膜的原因消弭于无形之中,她只要把自己无意间到手的这札信件中潜伏的威胁、递交给这个女士就可以了。莉丽在一闪念间就看到了其中的优势、这比可怜的多尔塞特紧逼不放的态势要强有力得多。那一个计划的成功是建筑在公然伤害的痛楚之上的,而这个加以的处理则减弱为只是私下达成谅解即可,对此没有第三个人需要了解一丝的内情。由罗斯代尔在其间实施、在同于交易买卖一般的条件下一方放弃、一方获得,这种协议所呈现的是彼此和解的无害气象,犹如财产的转手、或者是边界线的重加校订。这样的确简化了生活、把它看作只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调整过程而已,一种党派政治的游戏,在这里每一次的妥协和让步都有其公认的相等价值的获得:莉丽疲惫不堪的心神完全被麻木了、陶醉于终于可以跳出被动的道德判断尺度、而可以进入对实物的称量与权衡的疆界了。

  罗斯代尔,在她这么听着的时候,似乎从她的沉默当中读出了其中寓意,她不只是渐渐默认了他的计划,而且也意识到了这个机会之中潜在的巨大危险;因为在她一言不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迅速镇定了一下自己、脱口说道:“你看见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难道不是吗?好了,不要认为事情太简单了、反而因此失去理智。这真正说明不了你会以优良的证明来着手此事。既然我们在就事论事、那就让咱们就其实质而言,把整个事态整理说明清楚。你心里明白、伯莎.多尔塞特不可能触及到你、要是没有一些——是的——此前的疑问——小小的问号的话,嗯?这对于一个有着吝啬亲属的漂亮姑娘是注定要发生的,我这么觉得;不管怎样,这些事情发生了,她由此找到了自己的有备无患之地。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吗?你不想让这些小小的再有疑问水落石出之时。因此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伯莎.多尔塞特顺从——但是你的想法是让她不要再多事了。你可以大大地恐吓住她——可是你怎样可以恐吓她呢?那就是表明你和她同样的有力。世上所有的信件都没有你现在手中的那些可以达到这个目的;可你有如此坚强的后盾,你可以尽情地让她顺遂你的意志。这就是我在这间事情中插手的地方——这就是我现在给你的建议。你可以不必我的帮助摆平此事——不要因为别的可能而避开这个建议。再过六个月的时间你就会再次面临过去的那些困扰了,或者还有更糟糕的情形;现在我就在这里,要是你答应的话、明天我就准备让你摆脱这些困扰。你答应吗,莉丽小姐?”他最后补充了一句,突然走近她的身边。

  这些话语,以及随之而做的动作,一起作用于莉丽的身上、让她惊讶到梦怔而恭从的程度、不能自拔了。她模模糊糊的意识之中、光明的道路是曲折不平的,现在她突然厌恶地感觉到、她的这个将来的同谋者作为既定的事实已经认定,她可能是不信任于他的、而且也许是在榨取骗获他在这桩事情之中分担付出的劳动。这样地窥视他的内心、使得整个事态的处理呈现了另一个方面,她看出行为的中心基础、应该是立足于躲避危险的发生。

  她退后一步、迅速地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说道,声调听起来她自己的耳朵都感觉吃惊:“你错了——大大地错了——你对事实的认知及其推断都错了。”

  罗斯代尔愣怔了一会儿,为她突然九十度的大转弯疑惑不解、本来她好像已经沿着自己引领她的方向迤逦而去了。

  “这你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我认为我们已经互相理解了!”他惊呼道;当她低声地说“啊,我们是的,”的时候、他突然狠力发作回敬道:“我想应该是因为信件是给‘他’的吧,那么说?好了,我会永劫不复的、要是我认为你会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感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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