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的门窗是新式的玻璃门窗。窗户木框上,刷着天蓝色的油漆;透亮的玻璃格子里,竖穿着几根指头粗的铁棍,那是防盗用的,它的门也是天蓝的颜色。只是人们经常摸来摸去的,漆皮有些脱落了。门框边沿处露出原本松木的纹理。门在白天是敞开的,到了晚上,除了锁上一把大大的方形铁锁外,还要挂一扇厚厚的木板。就如此的防盗装置,竟然还发生过偷盗的现象。据说,村里有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经过长时间观察,终于发现了售货员的疏忽之处。售货员每天开完锁后,随手拔掉钥匙,就把锁子挂在门后的铁钩上。由于每天如此,这位手脚不干净的人便心生歹意。他专门去了一趟县城,在百货商店找到了与供销社大门一样牌子与形状的铁锁,随即便买了一把。他每天用布头、木头及沙石,打磨铁锁,终于使铁锁的表面变得光滑、陈旧,而又有包浆。而后,他乘售货员不注意,把供销社门后的铁锁换成自己的铁锁。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供销社的门,抓上一点碱面、食盐之类的东西,又偷偷地换上原来的锁子。

  一两个月过去了,售货员竟然没有发觉。有一次,这家伙竟然胆大包天,一次性偷了许多东西。这下可冤枉了售货员。门窗、锁子都好好的,怎么会丢了东西呢?人们把售货员审了又审,发现确实不是。售货员没有,哪能是谁呢?

  还是村里的一位老人,比较细心。他说,近一段时期来,发现一户人家门口附近,孩子们丢弃的糖果纸比较多。按照他家的经济条件,不可能给孩子们经常买糖果吃的。所以,这一线索引起了办案人员的怀疑,经过搜查又发现了其它物品。这样,一起轰动一时的供销社偷窃案,宣告告破。这点东西,放到现在不算什么,在当时,可是很大的案子了。案件告破,在村子里召开了公审大会,对人们的教育意义很大。

  还是接着说,我与母亲走进供销社的事吧。

  走进供销社,我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特别是门口那两个木质的醋桶里,飘着醋香,让人嘴里即刻浸出一些滑溜溜的口水。木桶的盖子半开着,桶沿上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小提子。小提子是量醋的器物,是在一个小铁桶上,焊接着一根上面带铁钩的细长的铁丝。这些小提子,按照小铁桶的大小不同,分为三两、半斤、八两及一斤等。这样,一个个铁钩顺着桶沿整齐地挂在那里。

  “怎么,要点醋吗?”一位穿着蓝布上衣的中年男子站在柜台里面,低声地问。

  他身后,是竖着卷成圆卷的花色各异的布匹。布匹的一边整齐地摆放着几种花色铁皮或竹编的圆筒式暖水瓶。紧挨暖水瓶是一排排亮白色的手电筒。我多么想要一只手电筒呀,我心里痒痒的,看着母亲。

  “哦,不要醋。”母亲应承着售货员,同时头低着,去看柜台里面的东西。

  透过柜台透明玻璃板可以看到,下面是一些或方或圆的盒子。盒子里盛着大小不一的扣子,花色各异的发卡,鱼形的小刀,半截红半截篮的铅笔,以及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果。

  母亲指着一个纸包的方形片状东西说:“给我拿一块石板,还要一包石笔。”

  那个中年男子并没有拿出柜台里面放的那块,而是弯下他那笨拙的腰,在柜台下面翻腾了一下,拿出一块新石板。他用嘴吹去上面的灰尘,又弯腰取出了石笔,放在石板上面,一同递给了母亲。

  石板是褐色的,看上去是一块薄薄的石头板,拿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可能是为了保护石板免受磕碰损坏,制作者还在石板的周围,箍了一个方形的木框。这木框本是白色的,因为涂了油光漆的缘故吧,颜色有些发深。

  我小心地打开包着石笔的纸包,里面是石膏石般细条的石头,有的还保持着条状,有的中间已经断开了。看着这一根根乳白色的石笔,再看看它上面夹杂的一些或红或黄的斑点,我内心涌起一股从来未有的新鲜与好奇。我端在鼻孔处闻了闻它那清爽的石头味儿,渴望着即刻回家,能用这些石笔在石板上画出我想要的图画,能写出像外面墙壁上那样方方正正的字来。

  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圆亮秃顶矮个的售货员,站在柜台里面,用低沉略带嘶哑的声音,对我妈说:“不要一个石板擦吗?”

  “那就拿上一个吧。”妈妈在口袋里摸了很久,指间夹着一枚暗白的硬币,递给他。

  “够吗?”妈妈问了一句。

  “够了,够了。还应该找回你一分钱呢。”接过钱,那个矮个子售货员,弯腰从里面柜台里取出一个轻飘飘的用毡子卷成像山楂卷似的东西,直接递给了我。妈妈从我手里拿过来,看见这个板擦有些压扁的样子,又让售货员重新换了一个。

  就这样,我们带着这些东西走回家。我感到非常的新鲜,再也不想着去外面玩了。而是着急的让妈妈给我包书皮。

  妈妈揭开铺在炕上的席子,取出压在下面的一张不规则的土黄色的牛皮纸,开始比划着给我包书皮了。在我的印象中,妈妈的身子看上去很笨拙,但她的手很巧,不一会儿,就把书皮包好了。

  她说:“先别动,放在枕头下面压一会,就平整了。”说着,拿起两个圆木似的大枕头,放在那两本土黄色的书本上面。再说一下这张牛皮纸吧,它是我很早以前在皮娃家,不,现在应该叫王星农家院子里借住的采石工人那里弄来的。当时,那些工人用这些纸包着一些麦麸一样的暗白色粉末。他们说,这些东西能弄开坚硬如铁的石头,我当时觉得不可想象。没想到多年以后,这东西也成了我采石、采矿的必备之物。它给我带来过欢喜,也给我带来了烦恼与恐惧。

  儿时的我,倒头即睡,但这天晚上我却心活地睡不着。那两本包好的书还压在我的枕头下面。妈妈坐在炕头上,油灯下,是一堆花花绿绿的碎布块。她右手的中指上带着一个亮铮铮的顶针,拇指与食指捏着一根针。灯光下,她不时地把针举起,在头发里划一下,又刺向那些碎花布的边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梦中,我看见天上的星星溅落在她右手的中指上,她不停地把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就这样重复着,重复着。

  这就是我上学第一天的情景,它像一枚印戳,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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