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他了,在自己返回城中的第一个星期天里,她正在局促的起居室里踱来踱去地、拿不出手的几件珠宝饰品再也无力继续添置让她发愁、她是要用这些来妆点她的棉绸布衫、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活力的;可是看见她似乎让他镇静下来了,他温顺地说自己不是来打搅她的——他只是要求自己能被允许坐一个半小时、和她随便谈谈她想说的话。实际上,她心里也明白,他只有一个话题:他自身以及他的悲惨遭遇;是由于需要她的同情把他拉回来的。但是他一开始假装询问她过得怎么样,当她回答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对自己困苦的隐约体谅已经浸入到他那自我的沉浸之中了。可能是她的那个凶神恶煞似的老婶娘让自己实际被孤立的吗?是因为再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去投奔、而让她这么孤独地生活着,是因为在那点可怜的遗赠到来之前、她真的就没有足够生存的依赖吗?同情的纤维组织几乎已经在他体内萎缩了,可是他的痛苦煎熬是如此的深切、以至于他可以隐约地看到一些别人的痛苦可能意味着什么——而且,象她看到的那样,她自身特别的不幸几乎在同时让他以同样的方式有所感受。

  最终她把他打发走了,借口说自己必须打扮去吃饭了,他还在门边恳切地迟迟逗留着、突然说道:“那真是太让人舒心了——你一定要说你会让我再见到你的——”但是对这个直接的请求、是不可能做出允诺的;她友善地坚决说道:“我很抱歉——但是你是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的。”

  他连眼睛都红了起来,推着关上门,难堪而执着地站在她的面前。“我明白你能做到的,要是你想做的话——要是情况有所不同——这取决于你制造这样的情况。仅仅需要你说一句话,你就会把我解脱出我的痛苦!”

  四目相对之时,在一秒钟里边她又为近在眼前的诱惑而战栗了起来。“你搞错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明白,”她大声地喊着,奋力地重复着这句话,想要在她自身和她面临的危险之间建筑起一个障碍物来;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嘴里咕噜道“你把我们两个都牺牲了,”她还是一个劲地重复说,好像在说一个符咒:“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莉丽很少见到罗斯代尔、自从她和菲舍尔夫人有过那番开心锁的交谈之后,但是在他们碰面的那偶尔的一两个场合里边、她意识到自己很明显的是在争取他的好感。无疑的他还是象平常那样地欣赏她,她相信主动权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把他的欣赏提高到一个程度、以克服有利的劝告这么延迟下去。这项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同样不容易的是,在她长夜无眠的时候,她要面对自己想着乔治.多尔塞特是如此明确地要给她袒露什么样的心怀。就其卑劣龌龊来说,她恨那另一个人要少得多:甚至有这样一些时候、与罗斯代尔结婚看起来是解决困难的唯一光荣可行的办法。她的确没有让自己的思绪延展到订约的日子以后:在那之后的所有事情隐约可现的只是物质上的宽裕,那时候她的恩主的品格只是觉得会是模模糊糊地仁慈宽厚而已。她已经知悉,在那些长夜难眠的思忖里,有某些影像想起来是很不舒服的,某些午夜的幻影必须在心中通过祈祷、不惜任何代价加以驱除的——这其中之一、就是她作为罗斯代尔的妻子这个影像。

  嘉莉.菲舍尔,象她公开坦承过的,借着布莱伊家在纽波特的成功之力,已经为了秋季这几个月的过活、而在图克斯都买下一所小小的房屋;莉丽在多尔塞特那个星期天来访之后、已经定下来要去那儿了。尽管在她到达的时候几乎接近晚餐时间了,她的女主人仍然外出未归,那小小静寂的房屋里炉火在静静地散发着光色,这让她突然体味到一种安静而熟识的感觉。不能确定这样一种情感、以前是否在嘉莉.菲舍尔所处的环境中曾经被唤起过;但是,与莉丽刚才还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绝然不同的是,这里有一种安心与稳定的气氛、散发在那些摆放着的家具之间,以及在那个领她上去到自己房间中的会客女佣安静的做派里边。菲舍尔夫人的反习俗行为,总的来说,只是装装样子地与传承之中的社交信条反其道而行之,而高尔摩社交圈子的举止行为、就代表他们初次尝试为他们自己明确表达这样一种信条。

  自从她从欧洲回来以后、这是第一次莉丽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天然的气氛,熟悉的交接方式在心中萌生出来的情愫,已经让她在迈下楼梯、去吃饭的时候,准备好了一步踏入过去旧相识的那个群落之中。可是这种期许马上就被她的思虑压制了下来,她想到那些依然保持忠诚的朋友们、恰恰正是那些最不愿意与她在这样的情形中相逢的人;相反,她几乎没有什么惊讶,她看到的是罗斯代尔先生、正居家平常地跪在客厅里炉火边女主人的小女孩前面。

  罗斯代尔扮演慈父的角色、这并不是一个让莉丽心软的形象;然而她还是止不住从他接近这个孩子的行为中看到了居家善良的品质。无论怎么说,这些并非是客人在女主人眼皮底下有所预图或装样子的亲近行为,因为房间里面除了他和小女孩以外没有别的人在;而他态度的表现中、有种东西东西使他显得更加平和而善良、与那个忍受着他的献殷勤的小刻薄鬼比起来。是的,他会是善良的——莉丽,站在门槛前,有些时间这么感觉着——以他粗鄙的、谨慎的、贪婪的方式善良着,以食肉动物对它的伴侣的那种方式。她只是有一小会儿在思忖着、偶然看了这个炉火边的男人一眼、是平了息她心中的厌恶感,还是获得了更加具体而亲密的一个印象;因为在看到她后、他马上站了起来,又是那个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麦蒂.高尔摩家客厅里的罗斯代尔了。

  莉丽发现他被选作自己唯一的客伴、并没有感到奇怪。她与女主人再没有见过面、自从后者试探性地与她讨论她的将来之后,莉丽深知、菲舍尔夫人想要在一个充满敌对势力的世界里开辟一条安全而愉快的通道的急迫性、使得她出于她的朋友们的利益不止一次地这么实践着。实际上,这是嘉莉的特性,当她积极地在丰富的田野中收集自己的储备时,而她真正的同情心又是另一方面的事——同情那些不幸的,平凡的,不成功的人,同情所有她那些渴望成功、却被剥夺无余的辛勤劳作的伙伴们。

  菲舍尔夫人的经验告诉她、要防备犯错误,让莉丽在这初次的晚间、就获得罗斯代尔性情的全部印象。凯特.考尔比以及别的一两个男人偶然的也在饭时来访,而莉丽也心中明晓她的朋友这些方法的每一个细节,知道这些为她而设的机会还会继续层出不穷地提供下去,直到,心照不宣地,她获得勇气、对此加以有效的运用为止。她在心里的感受是,象一个患者顺从外科医生的触摸一样默认着这个计划;这种感受一直在几乎是倦怠无助中持续着,一直到客人们辞去之后,菲舍尔夫人尾随她上了楼。

  “我可以进来、在你的炉火边抽一支烟吗?要是我们在我的房间里谈话的话、会打扰孩子的。”菲舍尔夫人以女主人那企盼的眼神打量着她。“我希望你已经设法让自己舒服一些了,亲爱的?这不是一座让人愉快的小房子吗?多大的福祉啊、能和幼儿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过上几个星期。”

  嘉莉,在她这一生中稀有的成功富足的时刻里,变得如此地滔滔不绝、母性扩张起来,以至于莉丽有时在猜度,要是她能得到足够的时间和金钱的话,是否她就不会停止把它们全部贡献给她的女儿。

  “好容易赚得这份清闲:我要说的是我自己,”她继续说,她称心如意地谈了一口气、一屁股坐进炉火边倚着枕头的沙发中。“路易莎.布莱伊是个极其严厉的工头:我过去经常想着要和高尔摩夫妇一起回去。谈论爱情让人们嫉妒而可疑——对社会抱负来说这算不了什么!路易莎经常夜里躺着睡不着觉、琢磨那些拜访我们的女人是为了拜访我、因为我和她在一起,或者是为了拜访她、因为她和我在一起;而且她经常设置一些陷阱、想从我这儿套出我的想法。当然我不得不推掉我的那些老朋友们,而不要让她怀疑是她提供了让我结识一个新知的机会——因为在这整个期间,这就是她为什么让我留在那里的原因,为什么她在季节已经过去的时候、为我开出不菲的支票的原因!”

  菲舍尔夫人不是那种无缘无故说到自己的人,这种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决不是要排除自己偶尔运用一下迂回的方法,而是在决定性的时刻里,更加能够服务于她的唠叨不休这样一个目的,就像一个变戏法的在自己的袖子里偷梁换柱那样。透过她香烟的淡淡烟雾之中、她继续在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巴特小姐,她已经打发走了女仆,正坐在盥洗室前、甩着肩膀上松开来的发卷。

  “你的头发好极了,莉丽。薄了一些——?那有什么关系,它是这么的光亮而充满活力?女人们的许多担忧好像都集中到她们的头发上了——可是你的头发看起来下面从来没有过什么焦心的事一样。我从来没有看到你象今天晚上这么好看过。麦蒂.高尔摩告诉我说莫尔皮斯想要给你画像——你为什么不让他画呢?”

  巴特小姐紧接着的回答、反应了她对这番关于面容的讨论表示的匆忙应付。然后她说,稍微有一些恼怒的意思:“我不怎么在乎从保罗.莫尔皮斯那里得到一张肖像画。”

  菲舍尔夫人沉吟道。“嗯——不。在这个时候,特别的——好了,他可以在你婚后再给你画。”她等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说:“顺便说一下,那一天麦蒂来拜访我了。她是上个星期天来这里的——和伯莎.多尔塞特一起,世上人多的是怎么单是她!”

  她又停了下来、估量着宣布这件事对她的听者所起的效果,但是巴特小姐举着的手里那把刷子、一点也没有受影响地从眉毛往颈背上移动着。

  “我从来也没有这么吃惊过,”菲舍尔夫人又继续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两个女人会亲密起来——从伯莎的立场来看,是这样的;因为当然了、可怜的麦蒂觉得这太自然不过了、她会被作为拣选对象——我没有怀疑过兔子总是认为蟒蛇是迷人的。好了,你知道我经常告诉你、麦蒂的隐衷是想方设法要让自己满足于真正的时尚;现在这个机会真正地来了,我看出来她是可能为此而甘愿牺牲所有她的老朋友们的。”

  莉丽把刷子放到一边、转过身来直视地瞥了她的朋友一眼。“包括我吗?”她这么提示道。

  “啊,我亲爱的,”菲舍尔夫人底底地说,站起来把炉火中一块圆木柴推进去。

  “这就是伯莎的意图,难道不是怎的?”巴特小姐坚定地继续说。“因为当然的她总在意图着什么;在我离开长岛以前、我就看到她已经开始在麦蒂身上下工夫了。”

  菲舍尔夫人畏瑟地叹了口气。“她现在已经紧紧抓住她不放了,不管怎么说。麦蒂喧嚷的自己的独立自由、仅仅是一种势力眼的巧妙伪装形式而已,想想吧!伯莎已经能够任意地让她相信任何事情——我恐怕她已经开始,我可怜的孩子,暗暗地给你挑拨进去什么事了。”

  莉丽在低垂发缕的阴影遮挡中、脸色红了起来。“这个世界太卑鄙无耻了,”她低声说,躲避着菲舍尔夫人那急于探询的审视目光。

  “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要想在那里站住脚的唯一办法、就是按它的要求斗争下去——最重要的,我亲爱的,不要孤军奋战!”菲舍尔夫人把所有那些不着边际的暗示集中起来到一个方面。“你很少告诉我什么、所以我只能猜测已经在发生什么;但是在我们这纷纷攘攘急促的生活之中、已经没有时间让我们无缘无故地恨着任何人了,要是伯莎还是那么卑鄙下流地想要协同别人损害你的话、那肯定是她还在忌惮你。从她这一方面来说、她之所以忌惮你的理由只有一个;而我自己的看法是,要是你想惩罚她的话,你的手中就有办法。我相信明天你就能跟乔治.多尔塞特结婚;可要是你不对这个特别的报复方式感兴趣的话,要想把你自己从伯莎手中拯救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和别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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