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头涌动的饭店里面,他们各自归位到布莱伊夫人灯火通明的会桌旁边坐下,他们之间互相的信赖由于周围都是所熟悉的人而更加深切了。在这里多尔塞特和他的妻子两人又呈现了他们面世的习惯性态度,她在全神贯注地与自己全新的女长服做磨合关系,他因消化不良而畏怯着如此丰富的菜单诸端难舍的诱惑。仅仅是他们一起这样出现的这个事实,再加上这样一个场合提供的绝大开放性,似乎已经无疑地宣布了他们之间的分歧至此已经完全弥合。这样的结果是如何达成的、这仍然是个未解之谜,但是很清楚的是、巴特小姐此时在这样的结果之中已经心平气和下来了;塞尔顿也试图以同样的看法来告慰自己说,她观察事物的机会远远要比自己的广大充足得多了。

  同时,宴会进展之间、象是迷宫一样绵延不绝,其间、很清楚布莱伊夫人时或挣脱了休伯特勋爵控制的双手,塞尔顿通常那警觉的观察渐渐被引入到对巴特小姐特别的研究上了。今天是那样一个日子、她是这么漂亮,只要漂亮就足够了,而所有其它的——她的优雅,她的敏捷,她游刃有余的社交应酬——似乎都是她优越品质的任意流淌。但是特别让他震惊的是,以种种难以言说的不同色调,她以区别于那些与她很有相似之处人们的诸多格调。正是在这样的陪衬之下,这盛开的优美花朵以及信心十足的状态表现,其特别之处以伤怀之态卓然独立,她迥别于人的沉默使得别的女性的精明黯然失色、俗不可耐在那儿喋喋不休。过去几个小时里矜持的约束状态,使她的表情里重新蓄满了神采飞扬的辞色,这是塞尔顿最近的日子里没有从中品阅到的,她的声音和眼色里边还是那么神采奕奕地跃动着不屈的华美是的。她是无与伦比的——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她;他可以更加自由地奉献自己的欣赏,因为这里边没有多少私人的感情留存其中了。他已经真正和她断绝牵连了,并非幻想破灭时的激烈割舍,而是以现在特殊眼光散去之后清醒的余辉,他看清楚了把她和他无情地彻底分开的那粗暴的选择,其实那看起来并不是他所感觉于她的真正不同之处。这又一次在他面前完全展现出来——那个她安于接受的选择:不必要的盛美的食物和华丽而单调的闲谈,海阔天空却没有一点智趣的谈论、自由散漫却不见一点浪漫的表演。在这嚣乱的饭店布景之下,他们的餐桌似乎是被置于局外、在公众特别的审视之外,在这里是小火腿肠在“里维埃拉的社交笔记”中记载的场面,其特别强调一种理想中的社会、在那儿超凡脱俗被认为是出类拔萃,而社会专栏就变成一系列的声誉传闻。

  是作为这样场合的不朽记录者,小火腿肠谦恭而机谨地侧身于两位光彩照人的邻座之间,他突然照入塞尔顿的眼帘、成为其细查详审的中心目标。他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究竟已知道了多少,还有多少是他出于自己的意图而值得探究的?他的一双小眼睛象触须一样探来探去、捕捉着流言蜚语的迹象,对塞尔顿来说,这些迹象目前气氛里边有的时候似乎是极其丰饶的;过了一会儿它又恢复了平常的平淡无奇,他从中看不出有什么对撰稿人有用的东西,只是一段优游的时光、可供记叙女士们优雅长服的风度而已。多尔塞特夫人的穿着特别地起到了挑战小火腿肠先生丰富的词汇宝库的作用:其出奇和精致之处完全称得上他称之为“文学格调”的气派。起初,正如塞尔顿所注意到的,穿着如此几乎是太费心神、太引人注目了;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适应自己的扮妆了,甚至游刃有余地营造了没有预期的效果出来。难道她对于完美的天然本性来说,真的不是太过任意、太过健谈了吗?而多尔塞特呢,他只是在眼光的自然扫视之中瞥了他那么一眼,他不是太过愚笨、在同样的这两个极端之间畏首畏尾的吗?多尔塞特的确总是一个笨伯样;但在塞尔顿看来、今晚的每一次摆动都把他更远地摆离了自己的中心。

  晚餐在这时已经进行到了它成功的结尾,布莱伊夫人明显地对此心满意足,她风风火火、派头十足地端坐在女贵族斯捷妲和休伯特勋爵之间,好像正劲头十足地想要菲舍尔夫人来见证她的成就。除却菲舍尔夫人之外,她的观众可谓完满了;因为饭店里边簇拥的人群大多是聚在那里意在观瞻,而且是准确地按照他们赶来瞻仰的名人的名声和样貌站在了恰当位置。布莱伊夫人知道所有她的女宾们都是以此为主旨而来,每个人都仰赖她而得到欣赏,使得莉丽光彩照人而心存感激,这是菲舍尔夫人曾经没有做到的。塞尔顿在那儿看着这一切,心中忖度着在这场娱乐的组织当中、巴特小姐所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最起码,她很大程度上起的是装饰它的作用;当他看到她举手投足之间带有的那种靓丽而无所畏惧的神态,他窃笑自己没有幻想着她会有所需求于他。再没有比那一刻更让她显得掌控局面如运掌心那么宁谧而安详的了,当聚终人散之时、她与围在桌边的人们隔开一点距离,转身微笑着优雅地把削肩送过去、接住多尔塞特递过来的披风。

  聚餐由于布莱伊先生例外地又抽了几根雪茄、迷迷糊糊多喝了点甜烈酒而推迟了,别的餐桌好些已经空了;但是聚餐者中还是有足够多的人仍然逗留在那儿,帮助照顾布莱伊夫人尊贵的客人们离去。这个仪式由于一个实际情况而延长并复杂了起来,因为在这其中,作为公爵夫人和斯捷妲女士方面来说,明显地包含着告别的意思,以及尽快在巴黎重聚的约定,在那儿他们停一下、添充衣物以备赶往伦敦。布莱伊夫人的盛情难却,以及她丈夫那份情谊的流露,都使得英国女士们表现出无比的热忱,让女主人的前程充满了乐观的辉光。这缕辉光的普照之中显然也把多尔塞特夫人以及斯蒂普尼夫妇包括其中了,由此对整个景象之中亲密无间的描绘、在小火腿肠先生那警觉的笔底就是无价的珍贵了。

  公爵夫人瞟了一眼手表,就对她妹妹惊呼起来,她们去赶火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她们慌忙急促离去之后,斯蒂普尼夫妇因为汽车就在门外,他们主动请求要把多尔塞特夫妇和巴特小姐送往码头。这个请求被接受了,多尔塞特夫人和她丈夫被照顾着离去。巴特小姐又逗留了一会儿、和休伯特勋爵说了几句话,而斯蒂普尼由于布莱伊先生坚持要他最后再来一只更加昂贵的雪茄,脱口说道:“跟着走吧,莉丽,要是你要回游艇的话。”

  莉丽依照吩咐转身要走;可是当她正要离开时,多尔塞特夫人走到门口停下来,又回头朝着着边走了几步。“巴特小姐不要回游艇去了,”她以异样的声音明白无误地说。

  人们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布莱伊夫人几乎要面红耳赤起来了,斯蒂普尼夫人心惊肉跳地溜到了她丈夫的身后躲着,而塞尔顿此时心神不定、心烦意乱的,只想着过去抓住小火腿肠的脖领子、拎起来把他扔到外面大街上去。

  同时,多尔塞特已经踱回到他夫人的身边。他的面色苍白,他怒容满面、那令人惊惧的眼光扫视着四边。“伯莎!——巴特小姐……这是个误会……搞错了……”

  “巴特小姐留在这里,”他的妻子厉然回答道。“而且,我觉得,乔治,我们最好不要再耽搁斯蒂普尼夫人了。”

  巴特小姐,在这简短的话语交换之间,一直令人钦佩地站在那里,稍稍逊离于身边这难堪的人群一些距离。她在这冒犯的打击之下脸色苍白了一些,但周围人们脸色上的烦乱情绪并没有在她的神情上表现出来。她那轻微不屑的笑容、似乎把她提升到了对手力所不及的一个高度,直到她与多尔塞特夫人之间彻底拉开了足够的距离以后,她这才转过身来、伸出手去和她的女主人告别。

  “我明天要和公爵夫人一起走了,”她解释说,“留在岸上住一晚上好像对我要方便得多了。”

  当她这么解释的时候、一直坚定地直视着布莱伊夫人那若即若离的眼神,可是当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塞尔顿发现她的眼光迅速地从这个女人到那个女人的脸上扫视了一下。她从她们逃避的眼神中看出了她们的怀疑,还有那些躲在她们身后的男人们沉默而沮丧之态更说明了这一点,在极度令人恐怖的半秒钟之间、他觉得她在失败的边缘颤栗了一下。然后,转向他轻松地做了一个手势,脸色苍白而坚定地再次露出笑意——“亲爱的塞尔顿先生,”她说,“你曾答应我把我送去出租马车的。”


  在外面,阵阵疾风呼啸、阴云漫卷着天空,当莉丽和塞尔顿步行着去往饭店下边那些荒芜僻静的花园时,暖烘烘的豆大雨点一阵阵急骤地打在他们的脸上。那个关于出租马车的谎话被心照不宣地弃之不顾了;他们沉默地前行着,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直到花园的荫翳遮蔽了他们,在一只长凳旁边站定,他说:“坐一会儿吧。”

  她一下子坐下来、没有回话,但是小路转弯处的电灯射出的光线照在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面上。塞尔顿在她身旁坐下来,等着她说出话来,害怕自己不加选择的任何词语会粗暴地触到她的痛处,而且自己内心恶劣的猜忌又在渐渐冒出头来、也阻隔了他自由的表白。她正在经受着什么?是什么样的缺憾把她如此悲惨地置于她的敌人之手的?为什么伯莎.多尔塞特要在她明显需要同性的帮助这紧关节要的当口转身与她为敌呢?甚至在他为了这些丈夫们对他们妻子的百依百顺而怒发冲冠的时候,以及因女人们对同类这般的残忍而心存不忍之时,不屈的理智一直在告诫他无风不起浪、没烟不着火的谚语。还记得菲舍尔夫人的那些暗示,以及那些自己印象里的相合之事,在它们加深自己同情的同时也增加了他的顾虑,因为,无论他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自由发泄自己的同情,都会因为害怕铸成大错而死死地被遏制住了。

  突然地他意识到了、要是他保持沉默的话、那不是与那些在她需要之时转身离去、而为他所鄙视的男人们几乎同样该受谴责的吗;可是在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之前、她已经直截了当地以一个问题阻止了他。

  “你知道哪儿有一个安静的旅馆?我可以早晨叫我的女仆过来。”

  “一个旅馆——这里——你可以一个人去的吗?这是不可能的。”

  她听到这么说,脸色白白地象过去那么顽皮地粲然一笑。“那可怎么办,那样的话?花园里这么湿,怎么睡觉。”

  “可是一定有某个——”

  “某个我可以去投靠的人?当然了——任何一个人——可是在这个时间里?你知道我的计划改变得太仓促了——”

  “上帝啊——要是你能听我的话的话!”他喊道,怒气冲冲地发泄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依然以轻柔的嘲讽微笑保持着和他的距离。“可是我没有吗?”她回答说。“你劝我离开游艇,现在我离开了。”

  他这时明白了,带着一阵自责的沉痛,她不想作出解释、也不为自己辩白;由于他痛苦难当的沉默、已经丧失了一切可以帮助她的机会,决定性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已经站了起来,庄严而沉重地站在他的面前,象一个被贬黜的公主一样安详地去往自己的流放地。

  “莉丽!”他呼叫道,音调里充满着绝望和恳求;可是——“哦,现在不要,”她温和婉转地劝止了他;然后,强加镇定、柔情似水地说:“由于我必须找到一个遮身之处,而且有你出于好意在这儿帮助我——”

  他全力以赴地来应对这番挑战。“你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吗?只有一件事情,那样的话;你必须直接去找你的堂姐,去找斯蒂普尼夫妇。”

  “哦——”她以本能的回绝脱口而出;但是她坚持道:“可是——太晚了,你一定象是直接到那里去的。”

  他把她的双手拉进自己的怀抱,但是她不容置疑地以决绝的推拒隔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我不能——我不能——不要那样——你不知道格温的:你一定不要要求我那么做!”

  “我必须要求你——你必须听我的,”他坚持道,尽管在内心里已经被她的恐惧感所感染了。

  她压低了声音悄悄说:“而且要是她拒绝呢?”——可是,“哦,信任我——信任我!”他的反应只能是坚持;由于屈服于他的动情,她让他默默地领着自己回到了广场的边缘那里。

  在去到斯蒂普尼夫妇的旅馆那灯火辉煌的大门口之前这段短短的距离里边,他们坐在出租马车里边依旧在沉默着。在这儿他把她留在外边,躲在敞篷马车的阴影之中,他让人给斯蒂普尼通报上去自己的名字,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来回踱着步,等待后者屈尊下顾。过了几分钟时间,这两个男人一起走出来、经过了门厅里身着金边制服的门童之间;而还在门厅里边、斯蒂普尼就带着一丝不情愿的神色停下了脚步。

  “已经理解了,那么说?”他神情不安地坚持说,把手放在塞尔顿的肩上。“她明天早晨坐最早的一班火车离开——可我的妻子睡着了,不能去打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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