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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没见识,又没心胸,除了泼妇骂街,别的啥也不会的吴氏,哪里是齐淑珍的对手啊?那天傍晚,全村的人都放下了手边所有的事情,都围着高占海家,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听着齐淑珍那一张厉嘴,如爆豆似的,那话语比说相声的还要利索,犀利,根本不用打草稿,也没有一句啰嗦,更不会重样,把吴氏和高占海的所作所为批驳得体无完肤,令他们无地自容。有文化的人就是厉害,骂人都不带脏字,一句是一句,既有理更有据,听见的人无不点头称是,暗暗地竖大拇哥。

  “想不到这丫头这么厉害呀?”站在人堆里看热闹的李二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可他们村里,或者全县里也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物来呀。你看她直着腰板,挺着肚子,威风凛凛的多么富有大将风度啊!她目光坚定,语言流畅,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头头是道,把那惯会作妖,不讲理的母子二人被训得哑口无言,颜面扫地,真真是痛快,豪爽。这丫头比戏台上告状的杨三姐还要爽利呢,真是让人没法不爱。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她咋就跟了高占海那么个傻东西呢?

  吴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嗷嗷叫道:“我该死,我给你跪下行不行?”

  “你这会儿装起可怜来了?你昧着良心欺负人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别人有多么可怜?”随着这句话一出口,齐淑珍的眼泪像滚珠似的“噼啪”下落,周围看着的人都忍不住跟着悲伤起来。是啊,一个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进入一个陌生环境的人,本就是诚惶诚恐的,却还要成天被人刻意刁难,可想而知,那日子过的得是多么难心哪?由此大家就更加觉得那吴氏太可恶了,所以周围的人都任由吴氏在那里跪着,没有一个人去阻止,或上前去扶她,把个吴氏自己晾在那里了。“你不必再装了。既然你们看不上我,我也受不了你们,那等这个孩子一出生,我就跟高占海离婚。我只带着孩子走。以后我绝不会再跟你们有一丝一毫的瓜葛。”齐淑珍抹了一把泪水,斩钉截铁地说。

  “哎呦,这是没上没下,不分大小王了呀,我可没脸见人啦——”吴氏扯着脖子地干嚎。

  “都是你这个老犊子闹的!”这时,老高头子回来了,他老远就看见家门前围着一大帮人,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八成是小媳妇出事了,那吴氏母子俩过分的行为,老高头都是看在眼里、恨在心头的,只是他在吴氏面前习惯了低声下气,那吴氏也根本就不听他的,还有那个高占海毕竟不是他的亲儿子,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再说,无依无靠的他还指望着高占海给自己养老送终呢,所以他轻易不敢得罪高占海。老高头一打眼就看出了新媳妇齐淑珍是个聪明人,比那作威作福的母子俩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他有多少次想说说那不会做人的母子俩,可总是找不到机会,说不出口。看眼下这情景,肯定是小媳妇忍受不了,出事了——老高头踉踉跄跄地往家里狂奔。好容易跑到了跟前,推开看热闹的人,一见小媳妇就站在院子里,人好好的没啥事儿,他才算把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他边气喘吁吁地放下手里的箩筐,边听着小媳妇说话,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上前一步开了口。

  “你这个老犊子最不是个东西!你成天里挑外撅的,一天不整事儿你都活不了。有个淑珍这么好的儿媳妇,你还不满意,你到底想怎么地呀你?你想让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吗?真要是离了婚,你儿子还能不能找到淑珍这样式的?再说了,就凭你呀,能不能找到媳妇都两说呢!”

  老高头这些话无异于在给吴氏“啪啪”地打脸呢,而且捎带着把高占海的脸也打肿了。吴氏一听这话,更加大嚎起来。

  “我不活了,我死给你们看——”吴氏说着话就扎挣着从地上爬起身来,拧搭着小脚就往大门口走。这时终于有人伸手拦住了她,要不然等她走到井台上去跳井,非得走到半夜去不可。真不知道老祖宗们干嘛要把女人好好的脚给裹成粽子一般大小的小脚,难道就是为了怕女人去寻短见吗?行动不便的女人不但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就连自己的生死都决定不了。

  围了满满一院子的人都渐渐地散去了。天也已经黑透了,连豆油灯都用不起的农村人,总是天一擦黑就上炕睡觉。齐淑珍因为生气,晚饭也没吃,她忍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躺着一动不动。高占海真是个毫无感情的大傻子,明知道媳妇晚上没吃饭,他都不会给媳妇弄点吃的来填填肚子,自己竟然倒头就睡,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齐淑珍忍着饿,生着气,一宿根本没法合眼。旁边的高占海却鼾声如雷。好容易捱到快天亮时,她的肚子突然猛地一阵抽动,然后就疼了起来。难道是要生了吗?齐淑珍忙掐指算起来,明明还有几天才九个月呀,不会是要生了吧?都说胎儿是七活八不活,八个多月的胎儿保不齐会有什么闪失。这么一想,齐淑珍害怕起来。肚子一会儿疼的紧,一会儿又不疼了,天亮的怎么那么慢啊。

  高平就是在老家的土炕上出生的。吴氏一早上给了高占海几块钱,让他去几里地外的街上请接生婆。他到了街上看见有卖爆米花的,先给自己买了爆米花,才去找人。回来后,一屋子人都忙得似转轴,只有高占海坐在炕稍的布帘子后面,“嘎吱,嘎吱”地嚼爆米花。那声音搅得正疼得翻来覆去的齐淑珍心烦意乱。高平就是在他爸爸大嚼爆米花的声音中降生的。

  “是个大胖小子呢,看看长得多俊呀。”接生婆夸张地叫道。好像产妇生了个男孩,也是她的功劳似的。

  “哎呦,我的大孙子呀。”吴氏比接生婆更夸张,恨不得马上去全村里宣告,她有大孙子了。她把婴儿抱在怀里,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一心想找出和自己儿子不一样的地方来。只是注定让她失望了,这刚出生的婴儿跟他的父亲很相像,同样,跟他的奶奶也很像,这使得想挑毛病的吴氏,什么毛病也挑不出来。

  齐淑珍看到自己的儿子时,她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因为有老人曾告诉过她,坐月子千万不能哭,眼睛会被哭坏的。儿子一点也不胖,像是挂了一层霜似的脸上抽抽巴巴的,眼睛还睁不开,他发出小猫叫声一样的哭声,嘴里的小舌头一动一动的,可爱极了。

  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是好是坏呢?相信如果没有高平,齐淑珍百分之百不会和高占海过一辈子的。齐淑珍无数次想要带着孩子离开高占海,可吴氏和老高头拼了老命也不放孩子。大孙子是他们家传宗接代的人,怎么可能让别人带走?而小婴儿永远是母亲最难舍的宝贝,齐淑珍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自己的亲骨肉,只好一天一天地蹉跎着、同时也盼望着孩子快快长大。后来,又稀里糊涂地有了女儿,被孩子栓着的女人,就更加迈不出脚步了。

  在农村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齐淑珍时刻都在寻找着走出农村的路子。她听人说县里农机具厂招人,她赶忙让高占海去报名。高占海老大不愿意。他就想一辈子都躺在老家的土炕上混吃等死。对于赶着不走,拉着倒退的没用的男人,齐淑珍放出狠话,高占海如果不去县里上班,那么就离婚。高占海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县里。齐淑珍随后也去了县里。两个孩子就交给吴氏和老高头了。这段日子是高平终身难忘的。做留守儿童的痛苦经历,他到现在想起来还眼泪汪汪的呢。如果不是齐淑珍咬着牙坚持,他们肯定半途而废,又回农村种地去了。

  八十年代初期城里建化工厂,要招有技术的机修工人。又是齐淑珍打听到的消息,她立刻让高占海去报名。只是人家只收男的,不要女的。即使这样,齐淑珍也决定让高占海先去。高占海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动窝。“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呆住了,又要换,这女人太能折腾了。”高占海气得骂娘,但窝囊如他,什么本事也没有,只能服从命令听指挥。

  城里可比县里远的多,高占海一个月都不能回家一次。在单位吃食堂,住宿舍,把懒散的他折腾得都瘦了。在那个大锅饭的年代,滥竽充数是很容易的事,可高占海的徒有其表还是让领导们不满意。如果不是初建的化工厂太需要人手了,高占海肯定站不住脚。而齐淑珍一点都没闲着,她打听着化工厂的工人也可以带家属,就一趟一趟地找领导、托关系,费尽周折,她也终于调进了厂里。就这样,她带着一儿一女住进了化工厂的家属区。这时,老高头已经去世了。吴氏紧跟着也来到了城里。把自家的老房子卖了四百块钱。她就揣着这四百块钱进了城,虽然不敢像过去那么张狂了,可还是一点亏都不能吃,成天颠着小脚在街上转悠。

  如今高占海能拿着高额的退休金,优哉游哉地满街闲逛,还不是得感谢人家齐淑珍。如果没有齐淑珍,他到死都是个玩土坷垃的农民而已,想要退休金?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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