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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命运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命运体现在婚姻上更是千奇百怪。齐淑珍终于结婚了,但是谁也想不到她嫁给了谁。

  王福来突然对齐淑珍大献殷勤,齐淑珍自己虽然没有在意,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因为她的心思还在于俊卿被诬陷判刑这件事上,根本无暇他顾。但厂里人,或者说别有用心的人,可都围在她身边看得明明白白的。韩凤英一直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王福来,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她的侄女长相虽然不算丑,可论机灵劲儿和口才来说,跟齐淑珍那是天差地别。王福来不一定能看的上她侄女。她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一看王福来真的对齐淑珍上心了,她不免着急起来。于是齐淑珍就成了她想要攀一门好亲的障碍了。怎么才能把齐淑珍挤走?这是她的当务之急。

  当时厂里招了一批临时工,都是从农村招来的,干一些抬啊、扛啊、搬啊、运啊的力气活。这其中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挺齐整的,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个农村人,名字叫高占海。初来乍到的时候,大家伙还挺器重他的,毕竟年轻,长得也帅气,有时候外表也挺能唬人的。就像现在那些招人的单位,不是也把形象当做加分项吗?

  是韩凤英的侄女先跟工会主席说过临时工大队有个小伙挺帅的,韩凤英才注意到高占海的。她的目的是要阻止自己的侄女看上这个小子。农村来的小子能有什么出息?哪里能比得上厂长儿子呀?以韩凤英的经验老到,老谋深算,看人一看一个准的她,很快就看出这个叫高占海的小子,不过徒有其表而已。他干活既笨拙又懒惰,总是被人支使一下,就动弹一下,没人支使他,他就躲清静。别人躲清静都知道背着人,背着领导,他却什么都不懂,连偷懒都不会,被领导抓住了训得没鼻子没脸的。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高占海这个人缺心眼,就再也没人拿他当个人看了。

  这个时候,司机刘师傅已经恢复工作了,又啥事都没有地继续跑车了。齐淑珍有满肚子的疑问等着刘师傅来破解。她在听说刘师傅上班了的消息后,就一直找机会要和他聊聊。好不容易等到刘师傅歇班的时候,她买了点水果去看刘师傅。刘师傅对她的问话虽然答得模棱两可,没有准话,但偶尔露出的漏洞,还是被齐淑珍敏锐地抓到了。正如她设想的那样,于俊卿就是被冤枉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次货物被盗窃,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闹剧,目的就是为了治于俊卿。

  “小于可惜了呀。这一判就是七年,把一辈子都耽误了。”刘师傅深深地叹息着。

  “是谁要这么做啊?于俊卿到底得罪谁了?”齐淑珍气得眼泪在眼眶里转。

  “得罪谁?得罪有权有势的人了呗!一般人就是有心想整人,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呀。”刘师傅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齐淑珍脑子仿佛突然开窍了一般,她把很多事情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一条线路就越来越清晰。自打韩凤英向自己为王福来提亲被拒绝之后,于俊卿的噩运就开始了。他是地富反坏右分子中,被整得最惨的一个。他刚刚跟厂里开介绍信准备结婚,就出了盗窃案。是谁想害于俊卿,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齐淑珍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才是于俊卿被害得如此凄惨的根本原因。

  齐淑珍踏着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宿舍走去时,她的眼泪和愤怒一样地多,擦也擦不净,按也按不下。假如她在此时和王福来走个碰头的话,她肯定会不管不顾地冲着王福来大喊“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绝不会嫁给你”!此时,齐淑珍虽然没有喊出来这句话,但她心里就是这么打算的。

  韩凤英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给齐淑珍介绍对象,竟然如此顺利。齐淑珍二话没说就答应和那个什么高占海见面。那天晚饭后,齐淑珍和高占海就在韩凤英家里见了第一次面。韩凤英对高占海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千万不要乱说话,人家问啥,你就答啥,不问你,你就别出声。老奸巨猾的韩凤英知道,高占海只要说话超过三句话,就会让人看出破绽来的。如果齐淑珍看出了高占海的庸俗、浅薄和不学无术来,那他长得再帅气,也没用。高占海果然听话。他穿着惟一一身只有做客时才穿的衣服,蓝色卡其布中山装套服,没有帽子,跟别人借了一顶,鞋子也是借的。这样拼凑的一身装扮,穿在他身上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本来他人长得也不难看,加上一句话都不说的老实样子,给齐淑珍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

  齐淑珍处对象是迅速的,结婚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成的。两个月不到,齐淑珍已经逢人就发喜糖了。

  “什么?你结婚了?跟谁呀?咋一点信都没透出来呀?这也太快了!”接过喜糖的人无不惊讶万分。“你啥时候处的对象啊?怎么啥动静都没有就结婚了?”

  当知道齐淑珍嫁的是一个临时工时,大家伙的惋惜更甚了。

  “怎么千挑万选地,却选了个临时工呢?凭你的条件,怎么也得……”

  “临时工有什么不好的?”齐淑珍略有歉意地笑着。她故作的轻松不容易让人识破,可她内心的想法,可能她自己也没有看透吧?她究竟是在报复谁呢?也许到头来她只把她自己给报复了!

  齐淑珍和高占海结婚,没花高占海一分钱。就连结婚礼服都是于俊卿买给她的那件紫红色上衣。裤子和鞋都是她以前自己买下的。婚后挤住在附近农村人家的偏厦子里。寒冬腊月的,早上起来得到屋子外面烧火做饭。由于住的离厂子远,每天都得天不亮就得吃完饭,然后黑灯瞎火地就往厂子赶。两个人都没有自行车,多远的路都得靠两条腿走,加之那时的农村道路就没见过有平溜的,车轱辘压出的两道印像刻在道路上一样,专门等待骑自行车的人过来,好别他们的车轱辘。别说自行车,行人走在路上摔跤也是常有的事。冬天天亮的晚,齐淑珍和高占海赶到厂里时,天才刚刚蒙蒙亮。这要是还住在厂子宿舍里,齐淑珍这个钟点还可以慢吞吞的去食堂吃饭呢,可住在外面,她每天都得提前两个小时起床做饭。高占海是从来都不会早上起来做饭的,就是齐淑珍做好了饭,喊他起来吃饭,他都骂骂吱吱的不高兴呢。

  高占海那一身的毛病,没出半年,就被齐淑珍看得明明白白的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世上哪儿有卖后悔药的啊?齐淑珍怀孕了,成天吐得肚子里面翻江倒海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自打她结了婚,失望透顶的王忠孝厂长,立刻就把她赶出了办公室,让她去车间里干活去了。工资自然也砍下去了一大块。虽然不至于要对她进行打击报复,但厂长的脸子啥时候不是全厂人的风向标啊?一个让领导不待见的人,谁还敢跟你走得近呢?不踩你两脚就不错了。好在齐淑珍人缘一直很好,而且,她更是个厉害人,没有人敢欺负她。但是,在劳动强度上可没人照顾你,该你干的活,一点都不能少。在厂子里,从上到下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人,有关系的有门路的,谁也不敢调理人家,分活都得给人家轻活干。像齐淑珍这样,找了个农村临时工做老公的人,就是厂子里最没门路的人了,她自己再有能耐也没用。

  齐淑珍的肚子越来越大,连蹲下、站起都很费劲儿了,可她还得跟别人一样干活。她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齐淑珍,你要是干不动这些活的话,你最好还是回家休息吧。”有一天,组长委婉地说。

  “组长,您看能不能把我安排在轻松一点的岗位上?我看咱们厂里的怀孕女职工,也有干服务类的活计的。”齐淑珍恳求地说。她手头上实在没有什么钱,她老公高占海挣的更少,工资还没有她的高呢。她腹中即将诞生的小生命不知道得需要花多少钱呢。

  “那你得跟厂长去说,让他给你安排个地方。跟我说没用啊。”

  齐淑珍低下头不出声了。王忠孝厂长如今看见齐淑珍就没有好脸色,不是把脸别开,就是从鼻子里恶狠狠地哼一声,抹头就走,连话都不跟她说的。去求王厂长?还是算了吧。

  齐淑珍这边不顺也就算了,高占海那边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不会来事,弄得领导和工友都讨厌他。领导知道他爱偷懒,干活偏分给他最累的活;工友们都知道他是个窝囊废,没有不欺负他的。他挨着累,还受着气,没有一天下班回家来不是吵吵着要不干了,回农村去。齐淑珍得哄着他,才能压得住他的火气。

  就在齐淑珍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厂里终于通知高占海,他的临时工工作结束了,他可以回老家种地去了。

  高占海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早就不想干这个工作了。齐淑珍却足足哭了一宿。她马上就要临盆了,不可能一个人留在厂里,可跟着高占海回农村,意味着她想要做国家工人的梦想完全破灭了。以后她就得做一个农村女人了,那倒不是说农村女人有什么低人一等的,只是她经历了丰富的城市生活,再回到鸡犬相闻、形影相吊的农村,她还能不能适应呢?回到农村,去跟高占海母亲,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婆婆是不是能相处得来,倒是其次,她实在舍不得她熟悉的生活才是真。

  齐淑珍去办公室办理离职手续,王福来看见了她,在擦身而过时,王福来低声说了一句话:“淑珍,你好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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