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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俊卿被抓的消息传回到厂里时,齐淑珍正在办公室里写报表。电话就是她接的。对方是市拘留所,张口就是找厂长,厂长不在,请她代为转告。坏分子于俊卿监守自盗,勾结他人盗窃国家财产,数额巨大,已经被逮捕了。

  齐淑珍脑袋“轰”地一声响,眼前直发黑。于俊卿出门也就不过才三四天的功夫,咋就能出这么大的篓子?说他监守自盗?怎么可能啊?齐淑珍打死也不相信他能干这种事。

  “你们一定是抓错人了。于俊卿不会干这种事。”齐淑珍冲着电话喊道。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阶级敌人说话?我们没有证据是不会乱抓人的。”对方严厉地说道。

  放下电话,齐淑珍头上都冒汗了。她不用分析都知道,于俊卿肯定是被冤枉的。说他监守自盗,他也得有那个时间去谋划才行啊。他这是第一次跟车拉货,谁都不认识,两眼一抹黑,对这个工作他还完全摸不着头脑呢,他怎么可能跟别人合作去监守自盗啊?明摆着他就是被人陷害了。可于俊卿在这个厂里跟谁结过仇啊,是谁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齐淑珍不敢怠慢,她赶紧放下手里的工作,去车间里找厂长去了。王忠孝正在炼钢车间里看炉前工操作。这个季节的车间里是暖融融的,外面的冷风即使刮进来也变成了热风。每到这个季节,王厂长就爱进炼钢车间里来,夏天热得一身臭汗那时候,你可休想在车间里看见他。

  “王厂长您出来一下。”齐淑珍走近厂长轻声说。

  “哦,好。”王忠孝对待齐淑珍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他立刻跟着齐淑珍出来了。

  听了齐淑珍的讲诉,王忠孝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于俊卿?不能啊。他能干这种事吗?我瞅着他这个人挺老实的。我真不相信。”

  “厂长,我敢跟您打包票,他绝不会干这种事。派出所一定是弄错了。咱们厂能不能去帮帮他?为他打个证明。他,他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齐淑珍眼泪汪汪地说。

  “淑珍啊,你别担心,咱们厂里是肯定不会不管的。咱们会把具体情况跟派出所反映的。但是,警察的事不是咱们能干涉得了的。咱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王厂长的话确实没有毛病,齐淑珍干着急又能怎么样呢?她成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了,就那样急得转圈圈,吃不下,睡不着的,可她一个女流之辈上哪里也说不上话呀。她一心指望王厂长能为于俊卿作证说好话,可那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她想去找开车的刘师傅核实情况,可刘师傅此时也在看守所里呆着呢。她找过几次王厂长,但没有用,从他那里听不到什么实话。

  不出一个月,厂里有一天就通知要召开全厂大会,要把监守自盗的于俊卿押回厂里来,开批斗兼判刑大会。

  那天的气温比往日更低,虽没有下雪,可风硬得很。参加大会的人都冻得缩脖抱膀的。于俊卿穿着单薄的衣服,被五花大绑着站在台上,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上写“盗窃犯”三个大字。他脸上冒出了黑胡茬,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人也更瘦了。两个穿着军装的人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边,那情形就跟即将要被枪毙的犯人似的。和他一起出车的刘师傅却什么事都没有,既没被判刑,也没来会场挨斗。

  台下黑压压站满了人,这么多人却能做到鸦雀无声的。会场跟以往的开会气氛不同,就连喊口号都是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迎合。不知道是人们厌倦了阶级斗争,还是兔死狐悲,由此及彼引发了人们的悲悯之心。以前那种看热闹的感觉荡然无存。也难怪,这可是真正的判刑大会啊,可不是过去那开个批斗会,大家伙跟着喊两句口号,打两下坏分子可比的。

  齐淑珍满眼含泪地站在台下,听着上面的人在宣读于俊卿的罪状。说他于某月某日伙同他人盗窃国家财产多少多少吨,现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希望全厂的职工都要以他为戒,切不可干这样的犯罪之事。云云。

  齐淑珍越听越火大。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啊,说于俊卿盗窃,有何凭何据呀?不能就听你们大嘴一说,大笔一挥就给人定了罪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讲理呀!

  齐淑珍突然几步就窜出人群,跑到主席台旁边的台阶上,几步跨上台阶,就站到台上来了。这突发的一幕把台上台下的人都震惊了。人们都愣愣地看着这个扎着两根短辫子的姑娘,就见她对着讲话的人就吼开了。

  “你们依据什么就说于俊卿是盗窃犯?他以前从来没有跟过车,运过货,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工作是怎么回事。他第一次跟人出车,连门路都没有摸清,他就能伙同别人盗窃国家财产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你们这是在冤枉好人!”

  齐淑珍的声音虽尖细,但在话筒里传出去时亦是既悦耳又锐利,字正腔圆的齐淑珍一直兼厂里的广播员,她说话的声音既好听又流利,把所有人都听呆了。不等愣住的对方答话,齐淑珍又说道:“于俊卿是一个善良老实的人,他绝不会做这种事。你们不能偏听偏信别人的话。他一定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你们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定罪!”

  齐淑珍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过来几个男人来拽她下台。可她突然像一个小豹子似的发作了。她狠狠地甩开拉扯自己的人,几步奔到于俊卿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并大声喊着:“你们这是玩忽职守,草菅人命!你们制造这样的冤案是要遭报应的!于俊卿无罪,于俊卿是被冤枉的!”

  于俊卿满脸是泪地看着齐淑珍,被捆绑了双手的他,多想亲亲自己的心上人啊,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好想要亲吻自己心爱的姑娘。要是能够和齐淑珍同生共死,他这一辈子受多大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可是他不敢、不能那么做。齐淑珍还是个纯洁的大姑娘啊,可不能坏了人家的名节呀。他这么想着,硬是忍住了要吻她的念头,于是,他把脸扭向一边,并垂下头来。只一眨眼的功夫,齐淑珍就被别人拉开了,两个男人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架到台下去了。任凭她再怎么喊叫,她的声音也没有人能听见了。

  很快大会就宣布结束了,于俊卿被押上警车拉走了。齐淑珍这会儿在哪里哭呢?别人不关心,王福来却上了心。他还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厉害的齐淑珍。这个稳重端庄的姑娘居然也有如此英姿飒爽的时候。她像个小牛犊一样猛冲上台的样子,别提多帅了。她大喊大叫,据理力争的样子,也有说不出来的带劲儿、爽。王福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勇敢的女人呢。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他父亲为什么那么欣赏齐淑珍了。齐淑珍果然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她懂事明理,做事有分寸,心细勤快就不用说了,她还从来不惹事,更不怕事。遇上事情,她敢说敢拼,虽然人微言轻,不起什么作用,但这个闯劲儿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一遇事就做缩头乌龟的人还是大多数。

  会场一散,王福来就来到厂办公室,果不其然,办公室里只有齐淑珍一个人坐在她的老位置上,双眼发直地盯着某处,一动不动。

  “齐淑珍,你还好吗?”王福来拉过椅子坐到齐淑珍旁边关切地问道。他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劲儿,一脸严肃地看着齐淑珍。

  许久,齐淑珍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王福来,没说一句话。

  “我知道你很难过。听说你和于俊卿就要结婚了。可谁承想他却出了这种事。”王福来满是同情地说。

  “他是被冤枉的。”齐淑珍终于开口了。“你想啊,他第一次去押车,什么情况都还不懂呢,他怎么可能去盗窃?就算他有那个心去盗窃,他也得等熟悉了这个工作之后,才能去做坏事吧?说不好听的,就算刘师傅能做这种事,他也不可能去做。”

  “你不要乱说话。”王福来制止了齐淑珍。“这种事不是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家警察也不是白吃干饭的,人家比咱们经验丰富得多。”

  “警察也不能随便冤枉人啊。这是害了人家一辈子的事呀,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判案呢?”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饿了吧,我去打饭,给你带一份吧。”王福来说着话,就拿起放在窗台上的齐淑珍的饭盒走了。

  齐淑珍眉头紧锁地一直坐着,报表就扔在桌子上,她根本没心思去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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