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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结婚介绍信得经过多少道手续,于俊卿以前不知道,现在可知道了。他先去找了慈眉善目的工会主席韩凤英,韩凤英满脸堆笑地听完了于俊卿的话,立刻连声地恭喜他要结婚了,哎呀,真好啊,这可是大喜事啊,只是这个开介绍信的事不归她管。得去找管人事的开介绍信,然后再找厂长签字才行。那个年代结个婚竟然要过这么多关卡,好像组织上不同意,就不能结婚了似的,组织比父母还有权威呢。

  于俊卿前脚一走,后脚韩凤英就在办公室内外嚷嚷开了,齐淑珍和于俊卿要结婚了,来开结婚介绍信来了,估计结婚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真假呀?那于俊卿竟然还有人愿意跟他呀?”有人说。

  “齐淑珍跟他可白瞎了。”旁边人接道。“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条件比于俊卿好的人那么多,她咋偏要跟他呢?”

  “那于俊卿也不赖,就是家庭成分不好,别的方面找不出人家啥毛病来。”也有人在说公道话。

  “人家爱跟谁就跟谁呗,还用你们操心?真是闲地蛋疼。”人们闲聊了一会儿就散去了,随着人们的散开,齐淑珍要结婚了的消息也没出多大一会儿就在厂里传播开去,连家属院的老娘儿们都知道了。

  王福来听了这个消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她要结婚就结婚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人不结婚?王忠孝听了可急得坐不住了。这次他没有臭骂儿子不争气,这是他自己的失策。他想不到齐淑珍竟然这么死心眼,于俊卿都那模样了,那地位了,稍微有点会审时度势的女孩子,都不会跟他好的。再说,那于俊卿文绉绉,瘦巴巴的,他哪来的那么大的魅力,能把齐淑珍这么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给死心塌地地迷住的呢?

  “不行,不能就这么地了!”王忠孝沉吟了半晌,才拿定了主意。

  于俊卿这天被派去跟车运货了。这是个美差,厂里的年轻小伙子们都愿意跟车拉货。一来不用挨累,只要看好货物就行,装货,卸货都由别人干。二来,能坐着车到处跑,涨见识,见世面,谁不高兴啊?三是,跑一趟还有不少补助呢。出去一趟就是个把星期,跟着司机连吃带玩的,不比在厂里从早到晚地被圈着强多了?于俊卿也没想到这样的美差能落到自己头上,很是高兴了一会儿,可是一想到和齐淑珍要分开几天见不着,又满心的不想去了。可是他哪里有决定权啊?还不是人家怎么安排,他就得怎么干。他把自己的破衣服脱下来,换上一身不常穿的衣服,把铺盖卷用绳子一捆,洗脸盆、牙刷、毛巾,饭盒子装了一网兜,拎着这些东西就跟着大货车上路了。命令来的太突然,他都来不及和齐淑珍告别,只能让同宿舍的小伙伴转告一声,就出发了。好在这次出门也就是一个星期的事儿,一晃就过去了。

  大货车的驾驶楼好高,从上面看下去,差不多有二层楼那么高。从来没坐过驾驶室的于俊卿刚出发时一直兴奋莫名。旁边开车的司机能有四十多岁,满脸胡子拉碴的,他最初是一脸的不高兴。从后来的谈话中,于俊卿才知道,原来他的副驾驶这次没有跟来,却派来了一个不会开车的于俊卿。这一道上司机连个替换开车的人都没有,怎能不生气?

  “这帮领导纯粹特么瞎指挥,想一出是一出。好不央的把我的人调去干别的,把你弄来,你说你能管个啥事儿呀?”司机也觉得自己的话挺伤人,可还是忍不住要说,说过之后又急着道歉。“你别多心,我这不是冲着你。我是看那些二百五领导们来气。一点都不了解实际情况,脑门子一热,想干啥就干啥。真是没辙啊。”

  于俊卿对于领导们的事当然说不上话,可鉴于司机对自己的不满意,他一路上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司机。到了下车吃饭的地方,他便殷勤并恭恭敬敬地为司机跑腿,在拥挤的饭店里排队买饭,他把除了开车之外的活计全包了,加之他也是个很会聊天说话的人,一道上跟司机聊得热火朝天的。只一天下来,司机就再也不抱怨了,反而说于俊卿能来就对了,和他在一起很开心,还希望以后也能跟他组队跑运输呢。

  货车车厢里,装着粗细不均,长短不均的钢筋。是运往一个建筑工地的,预计三天后就能到目的地。司机说,如果两个人轮换着开车的话,一天半就能到,可只有他一个司机,就只能慢吞吞地开了,不过,慢就慢吧,也没人催他们必须早点到,更没给他们规定时间,那还急什么?何必挣大命地跑车呢?

  两个人的分工是一个开车,一个看东西。白天于俊卿可以在车子行驶期间睡觉,休息,晚上就是司机睡觉,于俊卿不能睡,得时不时地下车看看东西在不在。头一晚,于俊卿一下没合眼,披着衣服在车前车后转个没完,一宿连个鬼影都没看见。第二天他虽困乏得不得了,可从来没有白天睡觉习惯的他,压根就睡不着。到了第二天晚上,他就困倦得睁不开眼睛了。坐在驾驶座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悠忽间醒来时,没有手表的他也分不清此时是夜里几点,只着急下车去看看货物。

  他披上衣服,抓起手电筒就下了车。就见漆黑的四野,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人就像掉进了一个大黑洞里一样,摸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深秋的风扑面而来,也有着透骨的寒冷,打得人浑身一激灵,像被人猛然间兜头泼了一身冷水似的。于俊卿晕晕乎乎的脑袋被冷风一吹,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他清咳了两声为自己壮胆,然后就往车后走去,他走到车厢后面,正待用手电筒照照车厢上面,却冷不防突然被人扣上了一个大麻袋,于俊卿感觉到能有好几个人在对着他拳打脚踢,他大声叫喊着,挣扎着,可越是挣扎,被打得越狠。他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了。就听见有人在小声说:“你别喊了,喊也没有用,没人管你们。你还是老实点吧,免得挨揍!”

  “你们不能这么干!这都是国家财产!”于俊卿拼尽全力叫着。

  “呵呵。这傻小子。知道是国家财产,你还这么卖命干啥?”是另一个人的说话声音。“反正不是你自己的,你喊什么喊?老实眯着,要不揍死你!”

  外面动静这么大,又是打人,又是叫喊的,却居然没有惊醒睡在驾驶室里的司机。于俊卿被人扣在麻袋里揍得鼻青脸肿的,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麻袋似乎被人松开了,外面也没有什么声音了,料定是这些人已经跑了。他才慢慢地挣脱这个脏乎乎,满是呛人的灰尘的破麻袋,从麻袋口探出头来。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能看清周围的景物了。就见自己就卧倒在高高的车轮旁边,于俊卿习惯性地用手揉揉自己的鼻子,感觉到手背上粘乎乎的,大概都是血吧?于俊卿顾不上这些,他一使劲站了起来,摸索着找到手电筒,把灯光摁亮,急急地去看车上的货物。就见那一车的货物起码少了一半。原本满满的车厢空出了一大半。

  “这些该死的家伙!早晚都得挨枪子儿!”于俊卿恨恨地骂道。他不敢怠慢,立刻一溜烟跑到驾驶室,一把就拉开了门。

  “刘师傅,不好啦,东西让人偷了!”于俊卿声嘶力竭地叫着。这刘师傅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假装的,他慢吞吞的睁开惺忪的双眼,完全像是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似的,看了于俊卿一眼后,他说道:“怎么了?啥东西丢了?”

  “咱车上的货物丢了。”于俊卿带着哭腔说。

  “啊?丢了多少?这可咋交差呀?”

  “唉。”于俊卿一听此言,更加唉声叹气起来。

  两个人一起下了车,一个在车厢上面,一个在下面,对损失大概地评估了一下。丢了十几捆长钢筋,和两个大卷轴钢筋。估计能有十来吨。

  “特么小偷都组成团了。这么多东西没有个十几号人都弄不走。”司机刘师傅骂骂吱吱地说。

  “这可怎么办啊?刘师傅。”于俊卿可怜巴巴地看着刘师傅。

  “怎么办?报案呗!”刘师傅没好气地说。

  在公安局里于俊卿战战兢兢地跟警察说明情况,昨晚的经历太恐怖了,文质彬彬的于俊卿哪里经过这种事啊,他尽力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很快厂里保卫科的人也来了。于俊卿以为厂里来的人会成为自己和司机刘师傅的主心骨,可谁知他们一来,风向就立刻转了。

  “于俊卿,我们知道你最近要结婚了,手头上没有钱。你急需要弄一大笔钱来,可你也不能这么干哪?你这是在犯法,你知道不?”

  于俊卿愣愣地看着保卫科干部,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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