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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虽然被繁重的劳动折磨得憔悴了下来,但底子还是好的,她当年的容貌绝对称得上是美貌佳人。过去丰足的生活给了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和微胖的凹凸有致的身体,这些对于村里的光棍汉和花心大老爷们是极有吸引力的。而且四十多岁的母亲也不是个能守得住自己底线的人。她再能干也会遇上干不动的活计和迈不过去的坎,不找个男人来帮衬一把怎么能行?所以找个男人来搭伙过日子也无可厚非,可要是找了好几个男人的话,那就说不过去了,母亲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孩子们是体会不到也顾不上的,他们只要有口饭吃就是最大的满足了。孩子们只知道,母亲能接连不断地给家里弄来吃的,家里常常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一袋子土豆,地瓜什么的好东西,孩子们一见就高兴极了,他们才不管这些东西是不是母亲用身体换来的。

  少年的于俊卿不止一次被人当面挖苦过,笑他母亲的不检点,那些露骨的话,他还是后来才弄明白是什么意思的。于俊卿要强又肯干,是个让人佩服的孩子,所以村里人虽然看低了他们家,却不敢看低于俊卿。碰上有人说话太过分,旁边的人就会制止这个讨厌的人了,所以懵懂的于俊卿对于母亲的事,一概不知。

  于俊卿爱唱戏,什么二人转,评戏,他都能来上几句,加上人长得也好看,要不是村里和附近没有正规戏班子,有的也是以家庭为单位,在红白喜事上哼哼几句助助兴而已的小唱班而已,否则的话,他可能已经成了剧团演员了。好容易对付到初中毕业,家附近的鞍钢招工人,他也顺利地进厂了,成了国家工人。虽然挣的不多,也把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高兴坏了。全家人仿佛一下子就看见生活的曙光了似的,大有从此苦尽甘来的感觉。等到一发工资,才发现不过只有十几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于俊卿给自己留下五块钱做生活费,剩下的钱都交给母亲。他周围那些年轻的同伴们,有的人一旦有了钱就忙着给自己添行头,买的确良衣服穿,买新裤子,还甩掉脚上千疮百孔的的旧布鞋,换上铮亮的新皮鞋。使得手头上的钱连半个月都维持不下来。到了下半个月,竟然还有人来找只有五块钱生活费的于俊卿要饭吃呢。

  说起生活的窘迫来,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堆的糗事来。好在大家都是一样的穷,没人笑话人。于俊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腿上是带补丁的裤子,脚上的鞋虽然还是布鞋,但早已不是过去那双破得掉底的鞋了,他看上去是那么帅气,英俊。他虽然因为营养不良身材有些单薄,但绝不是弱不禁风,他瘦得精干,是骨头里有肉的那种。他那头漂亮的自来卷头发,衬得他那张标准的国字脸四棱四角的极为标致,不大不小的眼睛,目光深邃温柔,高挺的鼻梁,弧线分明的嘴唇,五官精致极了,也难怪,他妈妈就是个大美人么,他怎么可能不好看呢?厂里的姑娘们对他钟意的人有好几个,要不是一打听到他家里很穷,弟妹众多,还有个寡母,家庭条件不好的话,追他的女孩子肯定少不了。

  齐淑珍进厂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厂里搞活动,让大家上台表演节目,齐淑珍也是爱听戏,唱戏的人,会的段子也不少,什么《刘巧儿》《花为媒》,她都能来上几段。而于俊卿更是大显身手,他扮上小生别提多帅了。他在舞台上的一招一式,举手投足,还有嘹亮高亢、韵味十足的唱腔,把齐淑珍看呆了、听傻了。想不到厂子里还有这样出色漂亮的人物啊?她忙跟身边的人打听这个人是谁,大方的她在表演完自己的节目后就去找于俊卿,两个人只在后台练习了几遍,就上台唱了一段折子戏,赢来一片喝彩欢呼。大家都说台上的这二人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长得都那么漂亮诱人,还都会唱戏,真真是一对最般配的郎才女貌啊。

  齐淑珍顺理成章地和于俊卿处上了对象。于俊卿虽然没有钱,但他有真挚的感情和甜蜜的话语,一个二十一岁,一个十七、八岁,最是人间钟情时,两个人爱得不管不顾,如火如荼的,他们每天都无比煎熬地盼望着赶紧下班,早点到星期天。他们的八小时之外,都是在彼此身边形影不离地度过的。那段时间的齐淑珍像一朵艳丽的花儿般盛放开来。甜蜜的爱情使她更加肤白貌美,虽然个头不太高,但身段玲珑有致,整天甩着两条长辫子,穿着背带工装裤,昂首挺胸地走在厂区里,别提多精神了。哪个人不想多看她几眼呢?厂长已经把她调到厂办公室上班了,让她管材料收发,及偶有来访的接待事宜,这个工作简直不要太轻松,而且厂长还特意私下里和她说,工作不要太紧张、太累了,没有工作任务时,可以随便去厂子外面玩玩。齐淑珍听了惊讶得直吐舌头。想起自己刚进厂时,哪一天不是在没完没了地干活啊?平时休息十分钟就是最高的待遇了。想想她的情郎于俊卿,此时正在车间里汗流浃背地干活呢,自己却被告之可以随便出去玩。真是不一样的待遇啊。当然,懂事的齐淑珍从来没有因为厂长的宠爱就去做出格的事,她总是兢兢业业地干着分内的活,还在没有事做的时候,把办公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她还用一双巧手给于俊卿的弟弟妹妹们每人织了一付手套,当于俊卿给弟弟妹妹们带回去时,他们还以为是在商店里买来的呢,手套的样式是她在一张图片上看来的,织出五根手指,指背上还带有图案呢,特别洋气好看。

  “这姑娘的手真巧啊。她肯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啥时候你有时间把她带来见见好吗?”母亲高兴地说,

  “等以后的吧,现在还没到时候。”于俊卿看着自己这家徒四壁的家,和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弟弟妹妹们,他心情就莫名地沮丧。让齐淑珍进入这样的家庭,跟自己过缺吃少穿的拮据日子,他心里真的不忍。

  “淑珍,淑珍,我该怎么疼你才好呢?我多想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呀。可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于俊卿握着齐淑珍的手深情地说。就算他愿意把天上的月亮给齐淑珍摘下来,又能怎样?他此时此刻连给齐淑珍买根冰棍的钱都没有。

  “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不就是你吗?”齐淑珍开心地笑着。齐淑珍对物质的东西,毫无概念。她每天愉快地上班下班,每天都在单位的食堂吃饭,穿的衣服也是单位发的,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些还需要什么?她虽然出身富农,可对于富贵奢侈的生活也是没有一点印象的,她和她的家人都被改造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她觉得她夏天有单衣,冬天有棉衣,天天还都能吃饱饭,这就足够了,除此之外一个人还有什么可需要的东西呀?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你真的觉得有我就满足了吗?”于俊卿热切地看着齐淑珍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这个漂亮的圆脸蛋姑娘多么纯真可爱,干净得不沾一点俗世的尘埃。也许,她应该得到更好的人,但谁说他自己不是更好的人呢?“我,我是个没什么钱的穷光蛋。真怕让你受委屈。”

  “看你呀,现在是新社会了,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人不成?咱们都这么年轻,又都肯干,以后的日子只能是越来越好,你有什么可发愁的?”

  “是啊,有你这样一双巧手,咱们的日子肯定错不了。”于俊卿也开心地笑了。他那方方正正的脸庞总是暗藏着莫名的忧伤,苦难的少年时期实在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阴影。

  他们商量着过了这个夏天,齐淑珍十九岁的秋收农忙时节,她就跟着于俊卿回到他的家乡去,见见他的家里人,兼顾帮忙秋收,然后两个人就把亲事定下来,来年的春节就可以结婚了。

  厂长的儿子王福来就在这个时候放假回家了。他大概二十三岁左右,是个胖胖的壮壮的男孩子,长的高大威猛,脸上粉刺特别多,形貌不算出众,但气质气度不凡。不愧是当官家庭出身的孩子,待人接物既大方又老练,透着慑人的自信魅力。

  他回到家来之前,就在父亲的信里知道了齐淑珍,父亲把这个女孩子吹得天花乱坠,什么貌比天仙,聪明伶俐,嘴又巧,人又能干,真是地上少有,天上绝无的好姑娘。谁要是能把她娶回家来,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呀。

  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夸奖过一个女孩子,一向重男轻女的他,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被他夸奖过呢,他自己的姐妹在父亲这里从来都是被贬损得一无是处的,想不到竟然有一个女孩子能入他的法眼,并被他推崇至极。这个齐淑珍会时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虽说他不可能因为父亲的几句话就对一个女孩子感兴趣,可好奇心驱使下的他,也想见识一下这个齐淑珍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他爸爸如此念念不忘。

  那天齐淑珍正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的椅子上看书,半敞开的门外有一个人站在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齐淑珍抬起头来,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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