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生育联动会是在双桥电影院里开的。双桥电影院以前是人民大会堂。改革开放以后，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全民忙于经济建设，大会堂也没有会开了。人民大会堂就被个人承包改建成了电影院。现在电视机多了起来，这电影院生意就没有了，又恢复了开会的功能，不过，这样的会议一两年也难能开一次。还是和巧珠谈恋爱的时候，诗旺带巧珠来看过一次电影，也是唯一一次。那次看电影，诗旺就想那屏幕后面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现在那块白色屏幕不见了，而是灯火通明的主席台。主席台下黑咕隆咚的，一双双眼睛就像幽灵一样往台上看。诗旺以前开过会，那是在学校教室里开班会，开团会，那些会人不多，而且都是同学熟人，诗旺都觉得很轻松自然。就是开学和毕业典礼那些人多的会，诗旺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压抑和不适。
诗旺跟着刘明思被引领到第一排坐下，诗旺仰头往台上看，主席台第一排桌子上，红色的桌牌上写作黑色的名字。诗旺看到，刘亳，盛畈，陈继海，紧挨着陈继海名字的桌牌上写着褚佑生。啊？诗旺问自己，这是哪个褚佑生？怎么跟巧珠小叔一个名字。诗旺还在想，一段音乐响起，主席台领导依次入座。诗旺盯着那个“褚佑生”的位置，那里坐上去的人就是白驹小姥爷，自己的小岳父褚佑生。他不是禇集乡的吗？诗旺想，他怎么也来了？而且今天的会议上，村长、支书没有一个坐到主席台上的，他一个外乡的支书竟然坐到了主席台上。
诗旺指了一下褚佑生，小声对刘明思说，那个是白驹小姥爷。
啊！刘明思有点吃惊，那是巧珠小叔？
两人正在嘀咕，台上传出刘亳的声音，安静，大家安静……1994春季计划生育联合行动动员大会现在开始。大会第一项由这次行动的倡议人即本次联合行动的总指挥，禇集乡计生办主任褚佑生讲话。
禇集乡计生办主任？诗旺看着台上春风满面的褚佑生想，年前还是村支书，现在就是计生办主任，俺这小岳父进步的够快的啊！
褚佑生的讲话很有水平，首先，把计划生育的重要性讲给大家听。俺给大家算个账，目前全国人口已经突破12亿。按照传统的多子多福的生育观念，每一个家庭生育子女4～5个子女，20年为一代人，到了那时候俺们国家的人口是多少？褚佑生看着台下，等待有人回答，台下静静的。最少二比四，那就是24亿。台下哇塞声不断。
诗旺也不知道褚佑生的算法对不对，反正他把会场气氛鼓动起来了。
所以，褚佑生趁热打铁讲，计划生育不能松懈。有人说计划生育让人绝种，那是谬论，如果不计划生育，那就会亡国，地球将会爆炸。
台下唏嘘声不断。
俺不是危言耸听，二十年后24亿，四十年后48亿，六十年后92亿，以此类推，不要一百年，地球上的人只能站着，连弯腰的地方都没有了，大家说，要不要计划生育？
褚佑生的讲话感染了大家，台下有人喊起来，要，要……
双桥，禇集两个乡镇，原来是一个区的，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相互扯拉的都是亲戚，这就给计划生育户提供了打游击的活动空间，所以俺倡议了这次两乡镇联合行动，把那些打游击的计生户全部请出来。联合行动指挥部研究了行动方案，这次行动就从双桥集镇沿淝地段开始。
先查沿淝地段，肯定第一站就是高皇集村，听到这里，冷汗已经不受刘明思控制，越过额头一道道沟壑，流到脸颊上。他打了一个激灵，然后，趴在诗旺耳边小声说，诗旺，俺先回村里，你想办法拖住你那小岳父两个小时。
为什么？诗旺问。
别问那么多。刘明思说完悄悄离开会场。
褚佑生发言之后，陈继海讲话。然后盛畈和禇集乡书记讲话鼓动，最后刘亳宣布行动开始。
褚佑生走下主席台，诗旺迎了上去说，俺叔，你刚才发言太精彩了。
主席台上强烈的灯光让褚佑生还没有适应台下的环境，他揉揉眼睛再睁开眼睛看着诗旺，啊！诗旺，你怎么在这里？
俺来参加会议的。
你？褚佑生怕自己听错了，你不是在南京吗？你怎么来参加会议了？
村里要俺回来当专干。
你能当专干？诗旺虽然看不清褚佑生的脸色，也能猜出他那不屑的神情，你赶紧“洗洗睡吧”，你哥昨天去南京了，你也赶紧回南京去，你当不了这个“官”。
俺为什么不能当，诗旺故作倔强，巧珠都鼓动俺回来当专干。
巧珠这丫头，怎么也是官迷心窍，俺明天打电话给她，要她把你拉回南京。
你给巧珠打电话也没有用，你管不了俺，俺就要干。
褚佑生被惊住了，诗旺现在怎么了，敢跟俺这样说话了，这也太没大没小了吧。你就不能干，褚佑生说。
你不也是当专干出来的吗？诗旺提高嗓门，你能混这么好，我怎么就不能干了。
你能跟俺比吗！褚佑生显然已经气愤了，他大声嚷起来，俺家门几百口人子挺着我，你有几个人帮你。
陈继海和张竹心站在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看到褚佑生和诗旺一起吵着走出来，陈继海迎上来说，老褚，你们认识，还吵了起来？
这是俺侄女婿。褚佑生说。
张竹心也跟着陈继海迎上来，掏出一包“中华”烟递给褚佑生，褚主任，你是巧珠叔叔，俺跟……俺跟建明哥是好朋友……
褚佑生接过烟，斜眼看着张竹心，你是谁？
俺，张竹心拉了一下诗旺的手说，张竹心，他表哥。
褚佑生鄙夷地看看张竹心，张猪心，还有猪大肠呢。
张竹心解释，竹子的竹，张竹心。
竹心，心里都是空子，肯定满肚子花花肠子，这样的人才能当专干。
陈继海被褚佑生的玩笑逗得哈哈大笑，老褚，你看人真准。
张竹心又掏出已经开封的“中华”烟，哈腰陪着笑递一只给褚佑生，说，褚主任说的对，本来是要俺当这个专干，表弟不好好在南京赚钱，回来跟俺抢着干。褚佑生接过烟，张竹心赶忙掏出打火机替他点燃，褚佑生吸口烟，冷冷地笑着说，那你帮我把他打滚回南京去？
诗旺还在假装倔强，打死俺都不回南京。
玩笑话说完，张竹心哈着腰问，褚主任，现在是不是直接去高皇集。
你们先上车，俺再教训他一会，马上就到。
诗旺不知道刘明思让他拖住褚佑生的目的，但他知道，刘明思不是坏人，不会坑人，他一定要想办法拖住褚佑生。诗旺指指头上的太阳说，俺叔，你教训俺可以，不过你得先把俺肚子喂饱。
几点了，褚佑生问。
十一点了，陈继海说，对，这也快到饭点了，让俺尽个地主之谊，请你吃顿饭，然后再行动。
褚佑生看看天说，那好吧！
张竹心立功心切，赶紧插嘴，褚主任，就怕去晚了，人都跑掉了。
你是什么人？还指挥起来俺叔了。诗旺在激褚佑生。
陈继海也骂张竹心，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这就一顿饭功夫，人能往哪里跑，你要想立功，你就先回去，俺陪老褚整两杯。
你们不去，俺怎么能走，张竹心说，今天俺请你们。
你要请呀，陈继海说，那就去双桥大饭店。
张竹心说，要不要喊上刘镇长盛书记，还有褚主任那边的领导一起去。
你个孬熊就是个马屁精，陈继海骂张竹心，刘镇长才不吃你这一套，他已经安排老褚那边的领导去镇食堂就餐了，还用你超心？
褚佑生说，诗旺，把你们村的支书、村长和妇女主任一起喊着。
俺村就俺跟村长一起来的。诗旺说。
不是通知要村长带队，支书和妇女主任都必须参加的吗？褚佑生问。
这个俺知道，陈继海说，他们村原来的妇女主任辞职出们打工了，现在还没选出妇女主任。
俺爷是支书，张竹心又插嘴，他现在在县里帮肖三利处理南京工地上的伤亡事故，没回来。
那就叫上村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