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娱乐场台阶上的赛尔顿真切地感受到,蒙特卡洛比任何一个他去过的地方、都有更加适合自己心境的天赋之资。

  此时他自己的心情,给这里赋予了一种满心迎候的节日般的感觉、这让即便是一双最无想象力的眼睛、也足以幻化出画面一样所能引起的感受。这么真切地让人有投身其中的热情——直白的发自人性血脉里的假日情怀之见证——使得一个人从繁重劳碌而身心疲惫之中脱身而出、一切环境对人心智的束缚都顿然被消除一空。当他巡视着这里建筑之中极富神奇情调的白色广场的时候,还有那花园里刻意追求的热带情调,以及景观前悠闲散步的人群们、其后远方衬托的淡紫色山峦所呈现的是如同庄严的舞台布景一样、这在匆匆的走马观景之中是很难注意到的——当他全身心地吸取这夸张的轻松和愉悦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过去几个月的生活里没有过的超然物外的放松。

  纽约的冬天里所能看到的是无休无止尽日积雪的景况,春天初来的时候阳光也觉得潮冷、更不要说一天到晚刮风了,眼睛里看到的是不忍目睹的枯燥、尖厉的风头让人如芒在背一样难受。塞尔顿专心致志于他的工作,自己安慰自己说、外界的环境对他这种状态的男人来说是无所谓的,寒冷和枯燥正好刺激了他感性的放松。这时一件急案把他带到了国外、来到巴黎和当事人商谈,他只好无奈地撇下日常的办公;而只有在此时此刻,他了结了业务之后,偷偷溜到南方来一个星期,他才真正感受到重新回归了旁观者的强烈兴趣、这是那些以旁观为兴味的人借以慰藉的所在。

  这是让人无限兴动之处——让人经久不绝地惊讶于它的对比和貌似!当他从大娱乐场的台阶上下来、在门边的人行道上站了一会的时候,他感觉到那些把戏和连场的表演、带给他的是春天一样的气息。他已经有七年之久没有到国外来了——而这番重新接触给他带来了多么大的改变!

  正是四月中旬时间,你能感觉到热烈的气氛已达顶点、广场和花园里那些悠荡麇积的人们马上就会消弭而去、聚而复合到另一个景观中去了。而这最后的狂欢演出、好像却由于幕布的徐徐降下而赢得了更加绚丽的色彩。清新的空气,饱满盛开的花朵,天海一色的湛蓝碧绿,都营造出一种真人演出一般的效果,好像所有的灯光都在同时打亮了一样。这种感觉在此时更加深切了、由于一群人引人注目地来到了前台的中央,他们站在塞尔顿的前方、其神色好像是演出的主角们要在演出结束的最终时刻集合起来再造神效。他们的现身又给人增加了这样的印象、演出不顾靡费的巨大、只在刻意追求一场“时装秀”的效应、在这里一个主角激情洋溢地走过台中、却非着意展示华丽着装的质地。女士们神态淡然地站在那里、全不在乎的样子,而男士们假意无所意图地围拢在她们身边、就像那些舞台男主角一样、连他们的裁缝都在节目单中挂名有姓。是塞尔顿的出现引起了他们中一员的注意、从而在不经意间使这个群体达到了完美。

  “啊!塞尔顿先生!”菲舍尔夫人惊呼了出来;向着杰克.斯蒂普尼夫人和威灵顿.布莱伊夫人挥了一下手,她哀楚地补上一句:“我们快要饿死了、因为我们定不下来去哪儿吃午饭。”

  塞尔顿被邀请加入到他们中间,倾诉给他目前他们遭遇的困难,他饶有兴味地听他们说、要是不在某些地方吃过午饭的话、一定就会错过一些东西,而要吃午饭的话、又不得不放弃一些事情;所以吃饭实际上就成为次要的考虑、在景点当中是要牺牲给游兴的一个仪式。

  “当然你在大走廊那里获得了最优美的观感——可是又好像你没有一点别的理由到那里去的:那些从不知晓这一点的美国人、总是匆匆地直奔最好的食物而去的。听说最近贝尔特郡公爵夫人接待了贝卡辛公爵夫人,”布莱伊夫人认真表达了自己对此的所见。

  菲舍尔夫人非常失望,因为布莱伊夫人还是没有逾越自己在大众面前表现模棱两可意见的局限。她由于想着要把事情做得露脸一些、反而达不到效果,意欲让自己的选择符合众人之宜、反倒不可能。

  布莱伊先生是一个短小苍白的男人,有着一张忙碌的脸面、却穿着休闲的服装,是他出来为这尴尬的场面打圆场了。

  “我想公爵夫人都是去最便宜的地方吧,除非是能有人请客吃饭。要是你请她来大走廊这里打尖的话、她肯定马上就会来的。”

  可这时杰克.斯蒂普尼夫人插话进来说道。“大公爵去到康德迈因那里的小地方。休伯特勋爵说、那里是欧洲唯一一家可以烹调豌豆的餐馆。”

  休伯特.达西勋爵,一个瘦弱寒酸相的男子,脸上堆着僵冷谄媚的笑意,神色好像是倾一生之华年只为介绍富有的人到最好的饭馆,这时轻轻颔首着重强调说:“说得太对了。”

  “是豌豆吗?”布莱伊先生轻蔑地说道。“他们能烹调甲鱼不能?这就说明了,”他接着说,“这些欧洲人市场上流行什么了,一个烹调豌豆的人都能出名!”

  杰克.斯蒂普尼以权威的态度介入进来说。“我不认为非常同意达西的观点:在巴黎有一个偏狭之处,在伏尔泰码头旁边——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不建议去康德迈因那些龌龊之地;至少不能和女士们一起去。”

  斯蒂普尼从结婚以来,就增加了持重、且拘禁起来,就像冯.奥斯波夫一家的丈夫们易于做出的那样;可是他的妻子出人意料地不给他面子,已经形成了一幅坚定震撼的步态、使他只能在后面望尘莫及追随而去。

  “那么说我们就是要去那里了!”她宣称道,剧烈地摇晃着头顶上的羽毛装饰。“我对大走廊厌烦透了:它是这样的没有兴味、就象一顿妈妈做的饭一样。休伯特勋爵许诺说、要告诉我们那些不怎么样的人都去什么样的地方了——他不是这么说的吗,凯莉?注意一些,杰克,不要这么一本正经的!”

  “好了,”布莱伊夫人说,“我就是想知道他们的裁缝都是谁。”

  “不用说达西也是会告诉你的,”斯蒂普尼评说道,语气中嘲弄的意味令倾听者不禁轻声嘟哝出来,“我还是可以发现出来的,我亲爱的家伙”;布莱伊夫人宣布再也挪不动一步路了,人群招呼来两三辆不近不远游弋在花园范围中的四轮敞篷马车、就叽里咕噜朝着康德迈因联结而去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小餐馆、从蒙特卡罗到码头附近社区周围那深深的林荫大道上、到处星罗棋布着这样的小别处。从他们现时占据的窗户里边,可以一览海湾那蔚蓝色的弧线,两侧的海岬是郁郁葱葱的新绿:右面方向,是摩纳哥的悬崖峭壁,顶上坐落的都是中世纪教堂和城堡的剪影,左手一边,是赌场的阶廊和尖顶。在这之间,海湾的水波被来来往往的游艇犁起浅浅的浪花,而正当午饭时间来临时,一艘大汽轮浩浩荡荡的前行、把他们一行人的的注意力从豌豆上面吸引了过去。

  “天哪,我相信那是多尔塞特家回来了!”斯蒂普尼惊呼道;休伯特勋爵放下他的单只眼镜,证实说:“那是萨布丽娜号——是的。”

  “有这么快吗?他们要去西西里呆一个月呢,”菲舍尔夫人说。

  “我认为他们是觉得呆够了:整个那地方只有一家时髦的宾馆,”布莱伊先生轻蔑地说。

  “那是耐德.西尔沃顿的主意——可是可怜的多尔塞特和莉丽.巴特一定厌烦得受不了了。”菲舍尔夫人又压低声调对塞尔顿说:“我真的希望他们一次也没有划艇去游玩过。”

  “巴特小姐回来最最让人快乐了,”休伯特勋爵说道,以他那轻柔而不容置疑的音调;布莱伊夫人又天真地补充道:“我敢说公爵夫人要跟我们一起吃饭了,既然莉丽在这儿的话。”

  “公爵夫人简直太欣赏她了:我保证她已经高兴地做了安排,”休伯特勋爵同意说,以他那男人式的习惯于把社交简单化以获益的专业快捷方式:塞尔顿很是为他态度里的迅捷转变所震惊。

  “莉丽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了,”菲舍尔夫人继续说,依然是私底下跟塞尔顿在说着。“她显得年轻了十岁——我从没见她这么漂亮过。斯捷妲女士带她到戛纳的各地方去,而且麦锡多尼亚的皇太子妃让她在西米耶兹呆了整一个星期。人们说、因此这是波莎不管不顾把游艇开往西西里的一个原因:皇太子妃不怎么待见她,而她也受不了看着莉丽的意兴正浓。”

  塞尔顿没有回答。他大概知道巴特小姐正和多尔塞特一家在地中海乘船游历,但他没有想到会有机会和她在里维埃拉不期相遇,在这寡淡阑珊的季节里。他仰靠着坐在那里,一边沉思一边品味着金丝掐边杯子里的土耳其式咖啡,他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问讯自身可是因为得知她在切近的消息而有所心动。他个性中不为所动的品质,使得他能够准确清晰地把握自己感情的状态,即便在这样感情冲动非常激烈的时候,而此时萨布里纳的景致让他发自心底地激动了起来。他有理由认为、通过这三个月全神贯注的专业工作,再加自身幻灭的剧烈冲击,已经彻底清除掉了情感中的幻觉成分。他努力培养、并认为至关重要的情绪是、自己的逃离是某种庆幸:它就像是一个旅行者、为自己逃过了一场突发的危险事故而心存感激、惊魂未定之时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受到的伤害。此时他突然感受到了那份隐痛的滋味,明白自己并没有全须全尾地全身而退。

  一个小时以后,在大娱乐场公园、当他在菲舍尔夫人身边的时候,他力图找到新的理由以忘却伤害的痛楚、不再因为反思逃过的危险而受苦。团体已经以蒙特卡罗特有的社会性运作方式悠然闲逸、无所用心地涣散而去,在这整个地方里边,当此丽日普照之时,似乎有大好时光在手、优裕足供排遣。休伯特.达西爵士最终还是前去寻找贝尔特郡公爵夫人了,身负布莱伊夫人所托、曲尽交涉也要敲定女士要在晚餐时出席,而斯蒂普尼夫妇也已经坐上他们的汽车前往尼斯了,布莱伊先生更是兴冲冲地早已前去参加射鸽子比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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