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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家庭里,谁都不把高占海放在眼里,他其实是个存在感极低的人,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过。只有詹丽华迫于面子问题,总是对他毕恭毕敬的,却想不到这样一来,竟然让高占海找到了可以随意捏弄的软柿子了。
  高占海这一辈子净被别人指挥了,在单位里,比他小几十岁的人都可以指挥他干这干那,他这辈子就是个听人吆喝的磨道驴,除了能出把子力气、干点出大力的活之外,稍微带点技术性的活计,比如拧螺丝,他都拧不好。他幸亏是生活在大锅饭年代,能够跟着大家伙儿滥竽充数的混口饭吃,要是生在如今这个强调个人能力,突出自我年代的话,他就是一个妥妥的流浪汉,无能又懒惰的他想要找个工作来养活自己,应该比登天还难。
  詹丽华出了月子带孩子期间,高占海可是拿足了架子,过足了当老太爷的瘾。恨不得洗脚水都让儿媳妇给他端。詹丽华一次两次还照他的吩咐去做,次数多了,詹丽华也品出了这是这个半老不老的傻瓜在故意欺负、使唤自己呢。于是也不再理他了,整天只要他一进门,詹丽华就抱着孩子溜达去了,洗脚水,留给他自己端去吧。
  很快,休完产假,又得上班了。詹丽华被调整岗位,去教小学了。这使她很失望。本来她在家这段时间,也曾潜心研究教学经验来着,期待着重新工作后,能取得好的业绩,却不想被调到了谈不上有什么技能,大专生都能胜任的工作上。待遇低了不说,面子更是一扫而空。她过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了心境,安下心来干工作了。
  平平常常的日子在齐淑珍的忙忙碌碌、脚不点地家里外面两头忙和高占海的庸庸碌碌、废话连篇中转眼就过了三、四年。这年小姑子高薇也结婚了,并且婚后不到五个月就生了个儿子。这下可把高占海得意坏了。
  “还是我闺女有本事!”他洋洋得意地噣了一口酒。他本来不是个能喝酒的人,为了庆祝外孙子出生,特意买来酒菜喝了一顿。
  外孙子刚会爬的时候,女儿抱着孩子来串门,他瞅着外孙子“嘿嘿”地傻乐,正赶上詹丽华下班回来进了门,他就立刻高声叫道:“我告诉你们啊,那童子尿可是药材啊,能治病。别人想掏换都掏换不来呢。一会儿你给我接一杯,我要喝。你们知道什么是童子尿吗?必须是男孩的尿,才是童子尿。”
  詹丽华愣愣地听着、看着,一声没出。小姑子高薇一脸的沾沾自喜。那表情分明是在炫耀自己多有本事,自己生了个儿子呢。詹丽华的女儿佳佳被冷落在一边,也瞪着眼睛傻傻地看着。这母女俩都不是反应灵敏的人,遇上不明白的事时,总是显得比别人慢了半拍。齐淑珍坐在床上做着针线活,微微一笑,也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外孙子要撒尿了,小姑子忙把孩子端抱在肚子前面,对着地面就要呲尿。高占海果然连跑带颠地去厨房拿来一个玻璃杯对着外孙子的小鸡鸡准备接尿。那小娃娃尿了能有半杯清水似的尿。高占海咧着嘴笑着,眼珠子像是在看着什么奇珍异宝似的紧盯着那半杯淡黄色尿液,闪闪发亮。待到娃娃尿完了,他举起杯子凑到嘴边,“咕咚”就灌了一口,然后就立刻把杯子拿离嘴边,眼睛也看向别处,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喝呀!那可是珍贵药材呀,可不能浪费了。”齐淑珍突然发了话。“不能剩,都喝了它。这是花多少钱都弄不来的东西呢。”
  詹丽华握着嘴,笑得肚皮发颤,硬是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她的女儿佳佳已经笑出来了。“喝呀,爷爷。”佳佳拍着手喊道。
  “去你个死丫崽子。”高占海厉声骂道。然后悻悻地拿着玻璃杯去了卫生间。出来时杯子已经没了。
  “哼!”齐淑珍轻蔑地哼了一声,就继续做针线活。
  书呆子气的詹丽华这时说话了。“尿液是人体食物消化之后产生的废物,怎么能当药材使呢?再说了,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生理构造都是一样的,喝进去的东西是一样的,排出来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不一样?哪里就能说明男孩的尿和女孩的尿不是一样的人体产物了?”
  不等高占海想出反驳的话来,齐淑珍已经发话了。
  “你跟他解释这些没用,他一个小学文化听得懂吗?”
  詹丽华一听此言,就闭了嘴,带着女儿回自己房间了。
  高占海打那以后再也没说过关于童子尿的话题,也再也不提要喝童子尿了。那股子味道如何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想来一定是好喝不了。
  詹丽华有个同事叫李桂芳,人长得精瘦精瘦的,鼻子尖得能当匕首用。一对耗子眼睛贼溜溜地转,通身骨瘦如柴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两个人最初就是一般的同事关系,不好也不坏。主要是因为李桂芳一门心思向上爬来着,对于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詹丽华,根本就不屑一顾。
  后来有一段时间,李桂芳对詹丽华很热情,总是邀请她一起吃饭,逛街。两个人熟络以后,李桂芳才堂而皇之地请求詹丽华帮她对付年终考核,写论文,写文章,还有考试教学能力之类的事。詹丽华被李桂芳利用了一把,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有些人的现用现交,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的行为,她不置可否。只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别人一把能怎么呢?也不损失自己一毛钱的利益,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在李桂芳并没有因为考核完事就冷落詹丽华,也算是个比较长情的人。
  李桂芳待人极热情,见了谁都笑得堆上一脸的褶子,她那张尖瘦的脸跟猴子有一拼。她的精明就写在她的脸上,只不过她精明的不够大气,有一股子小家子气和见不得人的萎琐感觉。詹丽华从来没有识人之明,唯独在找对象上面还是有点运气的,没找个像她老公公高占海那样,啥也不懂的人来做老公。
  李桂芳以家里要买房子为由,跟詹丽华借钱。她问詹丽华手头上有多少钱,詹丽华实打实地说,她跟老公存了三万块钱。这是两个人将近五年的积蓄。
  “这个钱你要是不急用,先借我周转一下好吗?我买房子还差点钱交首付。我自己的存款是死期,还有三个多月到期,到时候我就把钱还给你。”
  詹丽华犹豫地眨着眼睛,不等她说话,李桂芳又说:“我给你打个借条,写明还款日期,到时候指定还给你。而且还要付给你利息。”
  “啥利息不利息的?我不用你给我利息。”
  詹丽华居然连个借口都不找,就把钱借给人家了。连老公都不知道这码子事儿。三个月后,李桂芳果然把钱还给詹丽华了。还死活塞给她一千块钱的利息,把詹丽华感动得够呛,心说这个李桂芳人太好了,太讲究了。做人真敞亮。不用说,她也把借条立刻还给了李桂芳。这件事就翻过去了,詹丽华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助人为乐的好事呢。
  两个多月后,詹丽华正在上课时,突然收到传达室送来的一张传票。让她立刻去市法院一趟。詹丽华又晕又懵地愣怔了半天。“咋回事啊?这是咋回事?我怎么还能跟法院扯上关系了呢?”
  她下午请了个假,就急忙去市法院了,来到指定的办公室,接待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看着满头大汗的詹丽华,神情威严又不失庄重。公事公办地和詹丽华开始了谈话。
  “李桂芳你认识吧?”
  “认识,认识,我们是好姐妹。她出什么事了?”
  “她没出事,是她来我们法院控告你欠款不还。她要求你立即还钱。”
  “什么?我欠她的钱?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你们开玩笑呢吧?”詹丽华一脸的哭笑不得。她紧绷着的神经立刻松弛了下来。这个李桂芳搞的是哪一出啊?开玩笑也没有这么开的。
  “没人和你开玩笑。这里是法院。”中年男人严肃地说。
  詹丽华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下听着法院人员读取的李桂芳控告她的起诉书内容。
  詹丽华在某年某月某日借了李桂芳三万块钱,有转账记录为凭,两个人口头约好两个月还钱,詹丽华到日子不还,李桂芳起诉至法院,要求詹丽华立即还钱。
  内容不多,事情也不复杂,起诉书内容连半张纸都没用上。可詹丽华却犹如五雷轰顶,她被击得五内俱焚。这个李桂芳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她怎么能干这么不是人的事?詹丽华气得要疯了。相信此时她要是在自己家里,她得把家里的东西都砸到地上去不可。
  “詹丽华请你冷静一下。这里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法院的人员始终劝她冷静下来。
  “你说是她跟你借了三万块钱,你有什么凭证?你的转账记录有没有?或者有没有别人看见过你把钱给她?”
  “转账记录?我没有啊,我给她的是现金。证明人,也没有啊,只有我们俩在场。不过她给我写了借条。”
  “那借条在哪儿呢?”
  “还给她了。她那天把钱给我时,我就把借条给她了。”
  “那你有没有借条的复印件,或者照片?”
  “没有。我哪想得到那么多呀?”詹丽华懊悔得直拍大腿。
  “这就不好办了。人家李桂芳手里可是有着清清楚楚的转账记录呢。”
  “天哪!这可咋整啊……”詹丽华“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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