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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了个巴子的,饭没人做,衣服没人洗,这特么过的是什么日子!”公公在厨房里叉着腰地骂人。他面前的一口锅里正熬着稀粥。他除了会熬粥,别的啥也不会,顿顿吃稀粥,他吃得都倒胃了。

  “爸,你进屋歇着,我来做吧。”詹丽华挺着大肚子站在厨房门口说。

  “别,别,不用你做。不用你。”公公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哪有让一个马上就要临盆的女人来伺候自己的?别说别人看不下去,他自己也觉得不得劲儿。再说老婆临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不能让儿媳妇干活,哪能让孕妇来伺候自己?他登时感觉到很歉意,他今天突然特别勤快了,不仅做了饭,还在吃完饭后,洗了衣服呢。他洗完衣服后,特意跟詹丽华显摆了一把。“衣服我给洗完了。”他洋洋自得地冲着詹丽华的房门喊道。

  “爸你辛苦了。”詹丽华真是喜出望外,公公居然能知道洗衣服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詹丽华忙挪着沉重的身子去卫生间看了看,发现那一大盆衣服居然还赫然堆放在那里,根本就没动啊,公公到底洗的哪门子衣服啊?“爸你洗的啥衣服啊?那怎么还有一大盆啊?”詹丽华叫道。

  “我是洗了啊,我把我自己的衣服洗了。”公公理所当然地说道,那表情完全是无辜又正直的,没有一丝一毫错误的感觉。詹丽华惊得目瞪口呆。这个人是怎么练成的如此刀枪不入的功夫的呢?他的智商难不成还是未成年?詹丽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着赶紧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说给老公听。

  “我爸就是那样的人,你就别笑话他了。”晚上躺在被窝里,高平又气恼又无奈地说。高平真想跟老婆说,他这个父亲呀,他一辈子除了会自己吃饭之外,其他什么活计都不会干。这个不给人长脸的父亲,从小到大带给他的都是烦恼和尴尬,更有耻辱。在认识他的人里,人家一说起他是齐淑珍的儿子,立刻就会高看他,尊敬他,对他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可一说他是高占海的儿子,人们立刻就会投给他轻蔑的、不屑一顾的眼神。这两种待遇的不同,简直不要太明显了。所以他到了外面,在别人面前,只肯报出妈妈的名号,对于爸爸他从来都是绝口不提。

  “敢情他所谓的洗衣服,就是把他自己的衣服,单独挑出来洗了。”詹丽华还在絮絮叨叨。“那是不是说,他以前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洗过呀?”

  “那你以为不是吗?”高平也气愤地说。

  “天哪!那就是说,你们家所有的家务活都是你妈妈干的,你爸爸从来不干活了?”

  “是又怎么样?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高平没好气地说。

  “哎呀妈呀,那你妈妈也太可怜了。”詹丽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个在家里家务活全包的爸爸来。爸爸那么任劳任怨地干活,后妈还满腹牢骚呢,好像自己嫁给这个男人是吃了天大的亏似的。

  “我妈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太难了,所以你以后可要对我妈好点。”

  “嗯嗯,我会的。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佩服你妈妈呢。”詹丽华真想说,“可是婆婆好像不喜欢自己呢”,但她小小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把这句话说出口来。

  一眨眼就到了孩子降生的日子,詹丽华被送进了医院,先是准备顺产,后又因为胎位不正生不下来,转而剖腹产,翻来覆去折腾个够呛,总算把孩子生出来了,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粉团一样,可爱极了。高平趴在床边不错眼珠地看着女儿,高兴坏了。

  高兴归高兴,可照顾产妇和新生儿就不是件轻松的事了。詹丽华娘家一点都指望不上,后妈只来看了一眼,仅仅打个照面,连一分钱都没给就走了。詹丽华的亲妈也只是来看看,扔下二百块钱后也走了。头两天都是高平一个人对付过来的,他一点经验也没有,孩子一哭他就手忙脚乱得满头大汗,好在他嘴甜,一有事就跑去求护士帮忙,饶是这么样,他也马上就要扛不住了。幸好到了第三天,齐淑珍终于千呼万唤地来了。

  齐淑珍的出现真有如明星出场一般闪亮。她笑容可掬,如沐春风一般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仿佛整个病房里的人都是她的老熟人,旧相识似的。不到半天的功夫,她就和所有的人都认识了,连人家姓甚名谁、谁是谁家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见了医生尤其交谈甚欢,把儿媳妇和孙女的情况都了解得底透。该注意哪些事项,该怎么照顾病人都弄得明明白白的。这交际能力绝对是外交家的水准。詹丽华完全看呆了。

  齐淑珍一来,她的儿子可深舒了一口气,这下子,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就算当甩手掌柜的也没人说他了,他的妈妈太能张罗事儿了,不光儿子觉得熨帖,儿媳妇也轻松加愉快啊,有婆婆在,他们大家都啥心也不用操了。婆婆一个人能顶一个军团使唤。新生儿有奶奶照管着,一点毛病都不会有,吃喝拉撒都在奶奶的把握下,渴不着,饿不着的。儿媳妇也由婆婆照顾得滋润着呢。七天之后就出了院。

  “他妈了个巴子的。这个家都让你们整绝户了!”回家还没出三天,公公高占海就在玄关里高声叫骂道。他这话明显是给詹丽华听的。屋子里只有齐淑珍和詹丽华在,高平一旦有妈妈在,他就完全放飞自我了,总是一天到晚的不在家,连个影子都抓不着。

  “闭上你的臭嘴!”齐淑珍突然发了脾气,这是詹丽华嫁过来之后,第一次看见她发脾气。“你少把封建的那一套弄到家里来。我们家的女儿也是传宗接代的人。以后你要是再说这种没人味的话,你干脆就别踏进这个家的门。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女人?随便哪个女人不比你强?”齐淑珍劈头盖脸地训斥着这个没有一点尊严的男人。詹丽华听了这个解气呀。可不是么,这世上的哪个男人都可以觉得自己比女人强,唯独他高占海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他别说不如一个好老娘们了,就是个最一般的女人都比他强百倍呀。

  齐淑珍如果不是怕儿媳妇会笑话他们,她真的要把高占海的罪状细数几个来回不可。她再怎么刚强,她也是个女人,她受过的那些委屈劳累和辛酸,绝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只会越积越多,她没有一桩事不是装在心里的,想忘都忘不了。高占海干的不得人心的事数都数不尽。这个智商、情商双低的傻男人,根本就是她的第二个儿子,还是个离不开奶嘴的家伙。他跟他自己的儿子比都差远去了。高平从十岁起,就能帮着妈妈跑腿办事了,而他高占海活了五十年了,没办成过任何一件事,别说办事了,如果一件事让他去办,他只能是把好事办成坏事,把坏事办成不可收拾。他连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经常哭哭啼啼地回家哭诉在单位里被人欺负了,求老婆去给他找人解决,不然他就躺在床上嚎起来没完。一个如此的废物,谁给他的脸,竟然敢瞧不起女人呢?

  “怎么地?还不让人说话了?本来的事么”高占海悻悻地说。

  “你一个目不识丁的废物,你的家就算绝户了还有什么可惋惜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有皇位吗?我当初要不是犯了糊涂跟了你,你到现在也就是个光棍子而已……”齐淑珍的话语越说越低声了。显然她也不想在儿媳妇面前过于贬低这个当老公公的人。高占海被老婆训斥了一顿,也渐渐老实了下来,不再废话连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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