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几乎与世隔绝,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只有夜深人静方隐约听到远远有大喇叭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却辨不清内容。郑家旺躺在地铺上,仰望屋顶上昏惨惨的电灯,不由联想到墓室,感觉自己像躺在坟中,与外面阴阳两隔,明知家人在坟前痛哭流涕却束手无策。更让他担心的是夏家窝棚,不知近来会怎样的乌烟瘴气。他时常梦见自己飘飞在村子上空,像只被线固定了的风筝,俯瞰满目断壁残垣,似炮火洗劫过一般,醒来便伤感不已,一串串问号在眼前飘飘忽忽挥之不去:中国的老百姓想过上温饱无忧的日子咋就这般艰难?难道农民就应该种粮而无粮可食,种棉却无衣可穿?只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党才放心?党的政权才能稳固?古代帝王尚知养民,宁可民有不可民知,现在的党难道还不如他们?要民贫又要民愚,如此与国弱民穷腐败无能的晚清又有何差别?说大话喊口号自己糊弄自己有什么意义?共产党为推翻国民党对人民许下的诺言难道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想如何稳坐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而不管民死民生了?

  一提审郑家旺,专案组就人人头疼,辩论起来理屈词穷,一群嘴说不过人家一张嘴,只能靠拍桌子打板凳挽回点面子。有时连他们也暗暗承认人家说的在理,佩服他铁骨铮铮,为百姓幸福敢为人先。可他们更怕身后江主任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和郭组长大圆眼球的开阔视野。郭组长知道郑家旺铁嘴钢牙,吐不出半点他们想要的,就不再审他,扔在号子里不理不睬。全力以赴按江主任的指示“要进一步把郑家旺的材料做足做实。”郑家旺的罪行既然事关一村,当然得有那里群众的证明材料才有足够的说服力,听说夏家窝棚现在已是浪静风平,群众乖如绵羊,就有心下去一趟将材料补充齐全。唐僧的风流韵事当然早风传到了他们耳中,好在该唐僧做的早已完成,他是张用过的手纸,可以弃之不理了。郭组长请示了江主任,带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如一行大雁气昂昂飞往夏家窝棚。

  郭组长如何也没想到夏家窝棚人竟然热情的出乎意料,给他留下终生难忘的印像,让他不得不时时想起就咬牙切齿,因为从那天起,他强壮如牛的身体不再强壮,每逢阴天下雨就腰酸背疼地坐卧不宁了。

  他们像微服私访的钦差突然驾临队部,亮明身份,令太岁找有觉悟的群众来给郑家旺的罪行作证。太岁赶紧满脸堆笑地应承,让蚂蚱好好伺候,溜出去招呼麻子几乎儿面授机宜,然后回来扭开扩音器喊道:“全体社员同志们请注意了,县专案组的同志为把郑家旺这个复辟狂的罪行彻底调查清楚,将他绳之以法,不辞劳苦来到咱们夏家窝棚,广大群众有对郑家旺复辟行为强烈不满的,请来大队写证明材料!”

  他给郭组长斟上茶水,宽慰他说:“俺们农村人反映迟钝,作风散漫,别急,一会就有人来啦,呵呵。”

  郭组长吸着太岁敬上的“大前门”,态度和缓下来,像个体恤下情的大领导那般问:“王同志呀,目前村里社员们的情绪怎么样呀?”

  太岁回答:“好的很哩,撤了郑家旺真是大快人心,社员重新焕发了革命热情,干劲冲天,都夸专案组英明果断。你想呀,贫下中农谁愿资本主义复辟重受二茬罪呀?社会主义的大道大家越走心里越亮堂哩。”

  郭组长满意地点点头,感慨地说:“贫下中农还是有觉悟的呀。”又问:“那个唐僧是怎么回事呀?怎么会犯作风问题呢?”

  太岁说:“呵呵,是没经受住资产阶级糖衣裹着的炮弹的袭击吧,这只能说明他革命意志还不够坚强,是吧?”

  “是呀,听说还是和你们村的妇女主任?叫什么张俏俏的?是不是那年在三岔路光屁股游过街的那个小飞鸽呀?”郭组长显然对此很有兴趣。

  “呵呵,不是她还能是谁?这事您都知道?”太岁问。

  “唉,历史上美女祸国的事可是屡见不鲜呀,像东周的褒姒,战国的西施,三国的貂蝉,唐朝的杨贵妃……这女人一美就成了祸害,这小飞鸽先是在三岔路把那张主任缠下了台,跑到夏家窝棚又把你们唐队长拉下了马,红颜祸水呀!当干部不能不警惕这化成美女的毒蛇哩。呵呵,不过,美色在侧,焉有不动心之理?想想也情有可原呀。”看大伙对他的博学佩服有加,十分得意,呷口茶,关切地问:“那小飞鸽现在干什么呢?”

  太岁摇摇头:“不清楚,从那天起再没露过面。呵呵。”

  “是呀,这样的女人最好少出门,男人见了她就方寸大乱,革命意志自然就荡然无存,不过,话说回来,天天一起工作,耳鬓厮磨的,不免日久生情,难怪唐队长招架不住失足落马,呵呵,英雄难过美人关呀,只要是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谁不爱美女哩?”郭组长咽口唾沫,掩饰不住大眼睛里馋涎欲滴的淫荡,咂咂嘴连道“可惜”,不知是因唐僧栽了跟头可惜,还是为自己没尝到小飞鸽的美味可惜。他饶有兴趣地想进一步聊聊小飞鸽,炫耀一番自己关于美女的理论,抬头看见一个老太婆拄根歪歪扭扭的棍子颤颤微微立在门口,正手扶门框吁吁喘息,就打住话头,问太岁:“这老太太……”

  太岁没顾上回答,大步迎上去,搀着老人问:“五奶奶,您老来干嘛哩?要来招呼一声,俺派人接您呀。”

  五奶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听,听说专案组来了?俺来看看呀。”

  太岁扶她坐下,介绍说:“这位是五奶奶,俺村最老的党员,德高望重,当年曾和地委武书记一起工作。听说你们来了,非来看望一下各位,呵呵。”

  郭组长热情地和五奶奶握手:“感谢呀,老同志,您既然是全村最老的党员,说话当然最有份量。欢迎您老人家站出来,为我们提供郑家旺犯罪的最有力的证据。相信您老人家对郑家旺的问题早有觉察和不满,今天,有我们给您撑腰,您老就大胆地揭发吧。呵呵,您老人家是这村最有代表性的,您的话必定最具说服力和可信性!有您老作证,我们真是不虚此行呀。”

  “真的?”五奶奶问。

  “那是当然,我想您的意见足以代表全村老一代革命群众的共同心声。”郭组长肯定地回答,示意同来的一个年轻人准备记录。

  五奶奶满意地点点头:“嗯,听你这同志说话就是个明白人。”

  太岁说:“五奶奶,这是专案组的郭组长,专管郑家旺案子的。”

  “哦,那就是说郑家旺的事都是他弄的呗?”五奶奶问。

  郭组长谦逊地摆摆手,指指跟来的人:“呵呵,不光是我,大家都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呀。”

  五奶奶瞥他们一眼,问太岁:“这专案组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派来的?”

  “当然是咱共产党派来的,国民党不早被打到台湾去了吗。”太岁说。

  “不像,咋看咋不像哩。”五奶奶摇着头,重又将于组长他们打量了一遍。“俺在党的时候武书记就跟俺说过,共产党是穷人的党,是专给贫苦百姓办好事的党,这些人是谁给百姓办点好事他们就整谁,能是共产党?他们该不是从台湾溜进来的吧?”

  正做记录的青年愤愤地把稿纸摔在桌上,斥责道:“你这老家伙说话咋不知香臭?你怀疑谁是国民党?我看你分明是来找事,想为郑家旺喊冤叫屈的!”

  “看看看,俺说这些人不像共产党派来的你还不干,咱们党的干部嘛时候不让老百姓说过话?武书记那么大的官也没像这小子这么张嘴骂人哩,俺这刚刚问了一句就耍态度,跟过去国民党蒋匪军有嘛两样?”五奶奶用拐棍连连捣地,看着太岁,指着那青年说。

  那青年对郭组长说:“这老东西不像来做证明的,倒像来捣蛋的,撵出去得了。”

  五奶奶站起身,用拐棍指点着那人:“你小小的孩儿咋说话没大没小?你骂谁是老东西?你说谁来捣蛋哩?要说给俺夏家窝棚捣蛋的就是你们这些吃人饭不拉人屎的龟孙!俺就是来作证的,可俺要证明的不是郑家旺有罪,而是郑家旺有功,功比天高!”她太过激动,拐棍指指点点就戳到那青年脸前。

  小伙子火顶脑门,夺过拐棍一折两断,五奶奶站立不稳,一下扑倒在地。正倒水的蚂蚱看奶奶倒地,大骂一声,顺手就把暖瓶砸在那人身上。滚烫一壶开水烫得那人跳着脚怪叫。其他几个清醒过来,上前三下五除二将蚂蚱放翻。

  门外突然有人大喊:“快来人呀!专案组把老五奶奶和蚂蚱打啦!”

  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十几个壮汉一涌而入,大骂:“哪里来的野种敢打俺老五奶奶?!”

  郭组长马上挺身站起,气势汹汹地声明:“我们是县里派来的专案组,你们休得胡来!”

  “县里派来的就能随便打人!?”兜头飞来一拳,郭组长便抛了手中的那半支前门烟仰面朝天了。

  专案组多是年轻人,没想到一向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农民竟会绵羊变老虎,敢打上面的干部,不煞煞这帮人的嚣张气焰岂不反了天哩?撸拳挽袖迎将上来,双方抓领子拽头发,拳落脚起战在了一起。门外越来越多持棍拿棒的人冲进来,满屋都是乒乒乓乓的击打声,哭爹喊妈的惨叫声和日娘道伯的叫骂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扩音器的开关打开了,对乱嘈嘈的现场来了个实况转播,村里村外的人听到,纷纷提着手中的家使赶到队部加入了混战之中。

  太岁高喊:“不要打专案组的同志,他们是来整郑家旺材料的,打不得呀!”

  那喊声无疑于火上浇油。茶壶碎了,茶杯飞了,桌子翻了,椅子散了,有人趴在地上血流满面了……

  郭组长脸色苍白地刚刚爬到一把椅子上,颤抖着两手呼喊:“同志们,误会,不要打了……”不知哪个抡起镢头狠狠砸他背上,但见他身子晃了几晃,两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扑通栽将下来。又有人上来拳脚相加,可怜于组长在地上翻滚嚎叫,叫声凄厉的如同杀猪。

  太岁看差不多了,煞有介事地蹦到门槛上,单手举起步枪往空放了一枪,同时高喝一声:“住手!”

  像听到锣声的拳击手,双方全都停下手来。四眼儿背着药箱挤进来,对挂彩的夏家窝棚人实施战地救护。郭组长几个则被拖到门外的大太阳底下。

  太岁扶起郭组长连连道歉:“您看这事闹的,真是不好意思,您歇歇,咱停停继续弄材料。”

  郭组长有气无力地说:“改天吧,先回,抢救同志们要紧。”

  太岁招呼王大肚子开来辆拖拉机,将专案组的人一一扶进车斗,又把他们骑来的车子扔上去。几个人哼哼哟哟在自行车下你压我摞。村民们却叫骂着围着拖拉机不放。太岁厉声喝唬着,拿枪分开众人,给拖拉机开出条路,大声叮嘱道:“大肚子,一定要尽快把同志们安全送到县城再回来呀!”

  王大肚子应着,一踩油门,拖拉机就像头冲开围栏的蛮牛窜将出去,一路疯跑起来。车斗在大堤的搓板路上巅簸得簸箕一般,专案组的人在车斗中则如同簸箕里的粮食上窜下跳,加倍呻吟,没走多远就相互呕吐了一身。

  太岁又叫人开来辆拖拉机,先把五奶奶扶到前面坐好,又令身上带伤的统统上车,派四眼儿陪着,由麻子带领去公社卫生院,并一再叮咛:“每个人都检查一下,出具个伤情证明。医药费由大队出,给你们记双工分!”又拉麻子和四眼儿到一边说:“给大夫们点好处,把伤写的越厉害越好,另外再来几个住院的,费用咱队上报销。”

  麻子和四眼儿会意地笑笑,欢欢喜喜地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岁捧着一摞验伤报告跑到了公社,拍在王书记桌上,把专案组在夏家窝棚如何行凶伤人,致使多人受伤痛诉一通,特别强调五奶奶被打住院至今昏迷不醒。

  王书记懵了,跟太岁一同赶到公社医院看望五奶奶和其他受伤的社员。

  五奶奶刚刚睡醒,迷迷瞪瞪地望着王书记,气息奄奄地说:“王书记,你可是俺们的父母官,你得严惩凶手,为百姓做主呀!”

  王书记感动地泪都下来了,愧疚地握着五奶奶的手连连点点头。心里真有了身为父母看到孩子被人欺负的不忍和心疼。既然老百姓把自己当父母官,自己不为他们撑腰他们还能指望谁哩?

  一个小小的专案组下来不经公社同意,直接跑去调查取证也欺人太甚,眼里还有我们这一级政府吗?凭什么跑到老子的地盘如此猖獗?妈的,也忒不拿我这公社书记当回子事了吧?古人都知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何况我还是共产党的官哩?百姓这样信赖自己依靠自己,不给他们撑腰出气,那我这公社书记的良心岂不是让狗吃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揣上那些伤情证明,蹬上车子急匆匆去县里理论了。

  县委十分震怒,指令公安局介入调查。

  公安局长与王书记是老战友,有了先入为主的印像,派下去的人由王书记亲自陪同,夏家窝棚一路高接远迎,鸡鸭鱼肉可劲造,“景芝白干”尽力喝,临走吉普车后备箱里塞满了金针菜、粉条、豆油和大鲤鱼。大家一致认为夏家窝棚的群众真是知情明理而且热情好客,这样的群众怎么会像专案组说的不通四六,野蛮无理,目无法纪,殴打上面来人哩?兔子急了还咬人,不是你们欺人太甚,哪个敢打县里来的干部哩?肯定是专案组先打了老五奶奶,人家家里的后生气愤不过才出手自卫的。试想,若有谁殴打自己的老人,做小辈的不拼死回击,那还叫个人哩?当然,都是年轻人,出手没轻重,完全可以理解,专案组的人没殉职于此就谢天谢地吧。

  江主任擦着满头冷汗暗暗庆幸,幸亏那天有事没去,不然也定会被打个七荤八素,弄个威风扫地,颜面无存,好险呀!

  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且皆有伤情证明,只得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令太岁和郭组长分别写份检查交差。

  令江主任和郭组长懊丧不已的是先前整理的郑家旺的材料在那天的混战中皆不翼而飞,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新的证据没取到,旧的材料丢光了。江主任暴跳如雷,直想搧郭组长耳光:“这是重大政治案件,你担得了责任吗?要是在战场上我非毙了你不可!”命令他立即找回,不然就等挨处分!

  郭组长死的心都有,央求王书记把太岁请到公社,由他在饭店请客喝了一通,一再乞求太岁帮他找回那些失散的材料。太岁拍着胸脯说:“郭组长是俺们的老领导了,放心,不说别的,俺得帮这忙哩。不过那天那么乱,谁知哪个拿去卷烟或着擦腚了哩?你知道老百姓解手用不起卫生纸,也买不起洋烟,见了纸那叫个亲。不过俺一定发动群众四处查找就是了,能找多少是多少,行不?”郭组长感激的直想给他磕头,敬他一杯,夸他仗义。

  没过几天,那些材料还真找回来一部分,太岁用个破包袱包着送给郭组长。郭组长喜出望外地打开一看,登时就傻了眼。破烂不堪一堆且臭不可闻,不少上面抹着黑的黄的,皱皱巴巴好像都和屁股做过亲密接触,签名手印不是被撕掉就是让尿洇得模模糊糊,已经失去了做为证据的起码价值。

  太岁说:“郭组长,你就知福吧,俺弄到这些可是费了好大力哩,不少是从各家茅坑里捞出来的,你看,那上面还沾着屎疙巴哩。”

  郭组长哭笑不得,还得千恩万谢再次宴请太岁。他明白,重新弄齐那些材料已经难如登天。首先是举报人唐僧早失去了证人的价值;而王书记也心灰意懒不愿配合,说:“反正我们已经上报了,如何处理那是你们的事。他郑家旺只是目无组织擅自改革了一下大队的生产体制,既没贪污又没搞女人,更没反党反社会主义和杀人放火,撤职就得了,有必要往死里治吗?”

  郭组长无奈,只好根据自己的记忆并参考乱七八糟散发着恶臭的纸片重新整理,弄得办公室里臭气熏天。他瞅着办公桌玻璃板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苦瓜般的方脸暗骂:“你这没事找事自找苦吃的倒霉蛋!这回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活该!”

  他折腾了两天两夜,大眼熬成了小眼,黑眼熬成红眼,这才战战兢兢敲开江主任的门,欠身进门时还捂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江主任稀哩哗啦把材料翻了一通,气急败坏地抖着那摞纸吼道:“这算哪门子证明材料?只能算是个情况汇总!有法律效力吗?妈的!重整!给我重整!”

  郭组长旧伤未愈,又连气带吓加劳累,回去就一头栽倒在那堆臭烘烘的材料里,口吐白沫,两眼上翻,送医院抢救了。

  江主任眼看百年难遇的大好时机被弄得一团糟烂,攥着那些材料仰天长笑。他没和专案组告别,踽踽地回了地委。他要当面向刘书记汇报,这一切均是武书记横加干涉造成的,他存心保护或者说支持郑家旺,暗中操纵夏家窝棚如此这般,其用心不言而喻。苗子长在夏家窝棚,根子却在他武镇国身上。不把这老根儿挖出来,就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武镇国见到刘书记,对夏家窝棚的改革大加赞赏,说这和省委书记的要求不谋而合,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宣传推广,但完全可以做为一个农业改革的试点默许其发展。至于某些人上告说的实在是无稽之谈,是文革遗风作祟,可以置之不理,只是郑家旺必须释放并恢复职务。“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鸡蛋里挑骨头,我们目前虽不好旗帜鲜明地予以回击,但可以装聋作哑,那些人看兴不起风作不了浪自然就销声匿迹了。”

  刘书记说:“像你说的夏家窝棚我都想去看看了,只是,呵呵,去就是表态,就是支持,会让人告黑状,搞得我们地委十分被动。还是按你说的做,装聋作哑吧。我们应当允许群众搞些创新试验,只要有利发展生产,即使犯点错误也是允许的,摸着石头过河,难免滑倒呛两口水嘛,总不能因为有人不满人家过河的姿势就把人家摁到水底淹死吧?呵呵。”

  江主任觉得自己的意见并没引起刘书记的足够重视,他只是淡淡地点头,让他把材料留下,态度暧昧地拍着他肩膀说:“小江呀,不要过于紧张,得注意休息呀,弓杯蛇影草木皆兵容易导致神经衰弱,年轻轻作下那病可是不好医治呢。”

  他懵懵怔怔,反复咀嚼刘书记的话,却像嚼皮条一样咂不出是何滋味。那夜,他真得神经衰弱了,瞪着两眼彻夜未眠。脑袋里却乱乱哄哄似群鬼打架,理不出一点头绪,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昏昏沉沉,仿佛无数辆坦克在头顶上碾来碾去……黎明时分,他顾不上一夜失眠带来的心慌气短,爬起来,决心抓住这次机会一展身手,引起省里领导对自己的重视,把郑家旺的罪行和对武镇国的怀疑文不加点地写满数张稿纸,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大名,亲自赶往邮局,双挂号加急寄给了省委书记。

  那些天他守着电话不敢离开,生恐刘书记或省委打电话来找,还一天三回地往收发室跑,看是否省委有信给他。电话倒接到一些,与他所关心的事几乎风马牛不相及,只有古城专案组特别关注此事,一天一问该如何处理郑家旺?他不置可否,只能没好气地回答:“等着!”偶尔看到刘书记朝他点点头,心便陡然一震,以为就要找他了解或商量郑家旺的问题了,可刘书记淡然一笑,若无其事地走了。他失望地感到自己像个坐在井口垂钓的傻子,又气又恨,摔桌子打板凳,无缘无故大发雷霆,却是哑子吃黄莲,心里有苦口难开。

  专案组的人虽然并不似江主任一般急躁,却也坐立不安,几乎天天都有县里的领导貎似有意无意地问及此事,公安局也好像大梦初醒,突然催命似地让他们赶紧给郑家旺下个结论,说他们在没有逮捕证和拘留证的情况下违规关押已经承担了巨大的责任,而知错不改那就是错上加错了。专案组心慌意乱,不得不硬着头皮几次三番请示江主任,却往往遭通喝斥。后来一要请示就你推我让,谁都不愿触这霉头,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继续喝茶看报。天塌下来自有大个子顶着,反正那监狱里关的又不是自己,为他我们在夏家窝棚挨了通臭揍,实在有伤自尊,多关他一天就多解恨一天,眼下送他进去的人一个住院一个走了,关咱何事?

  古城县公安局局长在电话里遭到武书记关于郑家旺之事一通软中带硬的询问后,擦着满头大汗,咬牙跺脚,一拍桌子喝令:“放人!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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