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那晚从几乎儿家出来鸡已叫了,东方泛出鸭蛋似的青白,黎明的风清凉如水,却冲不清他的头昏脑涨,跌跌撞撞回家倒头就睡。梦里他看到郑家旺被赤身裸体地钉在十字架上,样子像近来有人悄悄散发的画片上的耶酥,无力地歪垂着头,脸上胸前鲜血淋漓。唐僧躲在一边笑得狰狞而阴险,用烧红的烙铁泥匠抹灰那样在郑家旺身上抹来抹去……皮肉吱拉拉地响,冒出的青烟似开锅的蒸气,渐渐那气集结成云,弥漫了整个夏家窝棚,一张狞笑的脸在那云里若隐若现……

  他睡了一天一夜,红杏喊他几次都没喊醒。醒来后他心里压了扇碾盘,沉甸甸的喘不上气。他没去队里,耷拉着脸不言不语,从炕洞里找出只半尺长的旧耙齿,闷头在石头上磨得嚯嚯有声,不时蹭出一溜火星子。红杏问他也不理,饭也吃得有一搭无一搭。天一黑,他揣上瓶酒去了王大肚子家。王大肚子显然没料到他会登门造访,看他两眼暴着血丝,半天说不出话。

  猪八从怀里掏出“卫河白干”,咚地墩在桌上,说:“兄弟,弄个肴来,咱兄弟俩喝二两。”

  王大肚子怯懦地问:“八哥,只有点豆腐干和黄瓜了,行吗?”

  猪八大大咧咧地把手一摆:“操,有嘛行不行的,咱喝酒唠扯点知心话,不在乎吃嘛,嘿嘿,真喝酒的哪个在意肴好孬哩?”

  大肚子端上碟儿干巴巴的豆腐干,两根蔫油油的老黄瓜,说:“八哥,真是不好意思,你早说声,俺上集上买点下酒菜呀,你看看,这多不像话哩。”

  两个闷闷地豆腐干就着黄瓜啃,酒倒进大碗里轮着喝,转眼半瓶多就灌进腹中。猪八脸似关公,大肚子脸如猴腚,四只小眼放出光来,开始肝胆相照,喷着唾沫星子抢话说。话里话外撇开红杏,两人间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是触碰不得的,两任丈夫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就实属不易。当王大肚子将酒瓶倒绰头倒尽最后一滴,猪八突然从腰间掏出那支磨得又尖又亮的耙齿插在桌上,震得碗盘齐跳。那脸杀气吓得王大肚子闪出好远,说:“八哥,你,你这是干嘛?咱兄弟俩有嘛话不好说,咋说翻脸就翻脸,嘛事值得动刀子哩?”

  猪八说:“操,瞧你吓得那熊样儿,告诉你,哥今天想杀人,可不是杀你。坐下,哥问你,你看郑支书那人咋样?说实话!”

  王大肚子擦擦额上的冷汗,哆哆嗦嗦地坐下,说:“说真心话,俺挺佩服郑支书,那人,心胸宽广,处事公道,心里想的都是为咱夏家窝棚好,不是他,俺现在还不是得被当四类分子管制哩?哪能干上机械队长?”

  “呵呵,兄弟,你这队长怕干不成了哩,你没听那姓唐的要拨乱反正嘛。知道不,郑支书的罪名之一就是重用你这刑满释放分子。郑支书蛮对得起你,把你当个人用。可恨唐僧那王八操的,把这当成一条罪状告了郑支书哩。”

  王大肚子愣了,说:“俺真是不知道郑支书遭罪还有俺的原因哩。”

  “看看这姓唐的,几次当家,给咱夏家窝棚做过一点好事没有?有他一天,咱村就甭想安生。太岁是坏到明面,但还讲义气,知道香臭。这人是没点人味,为了当官,亲爹他都敢卖哩。实话跟兄弟说,俺想为咱夏家窝棚除了这害,宰了他!至少让他趴在炕上从此出不了门。今天俺来就是想托付兄弟一件事,万一俺有个三长两短,红杏以后就拜托兄弟了。好好待她,她是个好女人哩。”

  王大肚子端起碗喝一大口,抹抹嘴说:“原来八哥唱得是白帝城托孤呀!谢谢八哥对兄弟的信任,不过八哥呀,你说到这会俺才听明白,俺劝你千万别莽撞,这是犯法,弄不好得枪毙哩。为那小人,值吗?”

  “咋不值?大事俺做不了,没力量救出郑支书,可俺为民除害,替家旺大叔出这口恶气,让夏家窝棚的百姓今后能有安生日子过,死了也值够哩。”

  王大肚子笑了:“八哥,兄弟佩服你敢为朋友和一村人两肋插刀的仗义和勇气,可你想得也忒简单哩,你这么干,弄不好会适得其反,非但帮不了家旺大叔,反倒害了他哩。其实,话说回来,想搬倒他姓唐的用得着咱两手见血吗?完全可以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遗臭万年,生不如死哩。”

  猪八撇撇大嘴:“你小子吹吧,吃根灯草,说得轻巧,有那好事?”

  大肚子蹲在椅子上凑近猪八叽叽喳喳一番,渐渐猪八就摇头晃脑地眉开眼笑了,捣他一拳说:“都说你是个坏小,孬心眼儿多得像筛子,真真不假,俺咋就没寻思到这损招哩?好!高!就这嘛办!兄弟,有酒没?再来瓶!”

  麻子跑到文哈哈家,从炕上拽起他,把郑家旺的事说了。文哈哈像没睡醒似的直愣着眼,半天方回过神,抓住麻子的胳膊问:“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你不是开玩笑吧?”

  麻子说:“火都上房了,谁还有心思跟你开这样的玩笑?昨晚俺几个商量了,由你赶紧写个申诉材料,不过咱丑话说到头里,这事弄不好要受牵累哩,不知你敢不敢?”

  文哈哈生气地站起来,问:“你嘛意思?以为你们都是英雄就俺是狗熊咋地?要知道,没有郑支书就没有咱夏家窝棚的今天,也没俺文哈哈的今天。告诉你,为郑支书你们敢干的俺照样敢干,别说写材料,进京告御状俺也敢,命也豁得出。放心,这事都在俺肚子里,俺马上写。救郑支书是大事,你先去忙别的吧,写完俺去找大家签名!”

  文哈哈流着泪,将满怀愤怒诉诸笔端,洋洋洒洒写了一张又一张,详尽地把郑家旺当时如何征集各方意见,综合之后形成方案,在支委会上获得通过,并得到了全体社员的热烈支持和一致拥护。列举大量不容辩驳的事实详细阐述了其改革的必要性和正确性。又把全村贫下中农惊悉郑支书因此被隔离审查的迷惑不解和强烈不满表达了个淋漓尽致。未尾,他署上自己的大名,便拿着材料挨家挨户征求签名。听说是为营救郑支书,多数人好不犹豫地签上名或按了手印,对这些人的仗义,文哈哈双手握着人家的手感谢再三;可也有怕受连累或唐队长报复做缩头乌龟的,咕咕哝哝摆出一堆言不由衷的客观,文哈哈轻蔑地瞥他们一眼,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天傍黑时,他路过太岁门口,放慢脚步,徘徊良久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进去,杏花去茅房瞅见他在门前晃来晃去,就问:“哈哈,到家门口了愣着干嘛?咋不进来?莫不是俺家有大老虎哩?”

  文哈哈知道她和郑家的关系,招招手让她出来说话,悄声说:“婶子,俺是为救郑支书征求大家签名哩。你当然是没问题,可吃不准太岁叔嘛态度,正思谋进去问好还是不问好。再说,要是太岁叔把这事儿告诉唐队长就麻烦了哩。”

  杏花说:“瞧你说的,把俺家太岁看成嘛人啦?香臭他还分得清。正好,俺姐也在,正跟太岁合计该咋救家旺哥哩,你来,这名他们一定签哩。”

  文哈哈一听凤凰也在,赶紧把材料揣进兜里。虽然影影绰绰听说过她以前和郑支书的事,可毕竟现在她是唐僧夫人呀。亲不亲,一家人,枕边一时高兴说了,到时吃不了可得兜着走哩。杏花看他犹豫,说:“甭怕,俺姐正要和唐僧离婚哩。”

  文哈哈这才将信将疑地跟着她进去。

  太岁盘腿蹲在炕沿上闷头抽烟,凤凰则坐在当门椅子上低头发愣,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见文哈哈随杏花进来连忙起身让座。杏花就把文哈哈的意思三言两语说了。

  凤凰问:“哈哈,这么做有把握吗?”

  “至少这样能让上面了解真实情况,别净信一面之词,另外也让他们明白咱广大贫下中农的心声哩。俗话说众怒难犯法不责众,郑支书这么做是顺应民心民意,并非他自己的意思,上级要治就把全村社员全都抓了好了,咋能抓郑支书一个哩?这样一来至少能减轻郑支书的压力,让他早日出来呀。”哈哈说着,看看凤凰又看看太岁,“这事唐队长肯定反对,你们可是一家子,这……”

  太岁说:“别提那狗操的,咱为人得讲良心,吃水还不能忘挖井人哩,哪能让家旺哥为全村费了心血出了力,到头替大家背黑锅?那咱还叫人哩?”又说,“这事放屁添风,总比没有强,这名老子不但要签,还要印血手印哩!”

  凤凰说:“别提嘛一家不一家的,这事咱得做到理儿上,老话说的好,为人不能吃昧心食,做昧心事,头上三尺有神明。这名俺不仅要签,还要和大家一起请愿告御状哩!”

  太岁说:“俺姐说的对。告诉你,俺已经提出辞职,不干这行行子大队干部了。跟着那人干,俺怕落下骂名,对不起祖宗哩。”

  夏家窝棚明里暗里波涌浪起,郑家旺在县里也一波三折。专案组起初让他住在招待所,由专人看管。一些派头更大的人装腔作势地和他谈了几次话,认定他的问题基本可以定性为敌我矛盾。对敌人还有何可客气的?专案组乐得省事,就顺水推舟把他交给了公安局,只有审问时才把他提来。

  公安局最保险最省心的地方当然是看守所,不问青红皂白,把郑家旺推进号子里一锁了事。看守所的囚室比当年镇公所学习班的小屋更小更黑更潮,铁门铁窗,而且挤了不少人犯。郑家旺被塞进去时已近半夜时分,昏淡淡的灯光下横七竖八卧着一条条人,插脚都没地方。尿臊汗臭霉味令人窒息。当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他苦苦一笑,心里反倒踏实不少,仿佛那年被炮弹炸飞此刻才落到地上。

  他不小心踩到靠门睡的一个人身上,那人骂一声跳起来,把小拳头在家旺脸上晃晃,故作恶声恶气地威胁道:“小心点,不然老子揍你!”他脸贴近家旺看了看,不知嘟囔了几句什么,躺下把身往里挤挤,闪出个尺八宽的地方,说:“新来的,先躺在这儿,明天魁哥起来再说。”

  被那些人乱七八糟审问了一天,真有些累了,他侧身躺下,清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安慰自己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没嘛可怕,更没嘛好担心。还有什么会比当年的朝鲜战场更加残酷哩?先睡,养好精神,迎接明天的战斗。”

  他朦朦胧胧刚刚睡着没有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哨音惊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背上就挨了一脚:“快滚起来,娘的,这儿可不是你养老的地方。”

  他一咕碌坐起,抬头就见一个方头大脸三十左右的汉子正凶巴巴地盯着他看。其它十多个人则像电线上的小燕子乖乖靠两边墙壁蹲着,胆怯又幸灾乐祸地瞅着眼前的一幕。昨晚让他地方的小个子喝道:“新来的,这是魁哥,是咱的头,快喊魁哥。”

  方才那脚肯定就是这魁哥踢的,家旺的火腾就上来了:“呵,多大的毛孩子就敢叫老子称哥?还敢动手动脚欺负人?”他歪着嘴角微微一笑,没理他。

  那人看他不买账,说:“看来这新来的不懂规矩,得给他上上课受受教育哩。”说着又抬脚猛踢过来。

  坐在地上的家旺闪身躲过的同时也飞快地伸出左脚勾住他左腿,右脚借势一蹬,那魁哥就像被弹起一般双脚离地,重重摔了个仰面朝天。

  两边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遵循着号子里打架不准声张的惯例,只看不语,但家旺分明听到了他们喉咙中强忍未发的笑声。

  魁哥没将瘦巴巴的家旺放在眼里,只道是自己不小心绊倒的,他自恃身大力强练过拳脚,两年来牢牢占着狱霸之位从未遇过对手,在号子里横行霸道说一不二,没人敢惹。此时这四肢朝天的姿势于自身形象确实不雅,便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跃然而起,尚未站稳,右勾拳便挟风带响地袭向家旺。

  家旺头稍一偏,身形旋转躲开来拳,后背贴到对方胸前,右肘直击他胸口的同时反手抬拳,通天炮顶中他的下巴。魁哥登时满眼金花乱舞,心慌意乱的当口左腿被家旺右脚勾住只轻轻一挑,不得不将仰面朝天重新表演了一次。家旺抢上前去,一脚踏在他小肚子上,挥拳做出要照他脑袋上猛击的架式。魁哥此时方才明白遇到了对手,并且人家手下留情,一招一式没下死手,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知趣地连连告饶:“大叔饶命,怪俺有眼不识泰山,服了,俺服了。”

  两边的人一起上来,作揖打拱,假惺惺地为他求情。家旺这才抬脚放他起来。

  魁哥被人搀起来,面红耳赤地冲家旺抱抱拳:“大叔好身手,领教了。呵呵,这里头向来的规矩,谁拳头硬谁是老大,从今以后您就是咱号里的老大,您老请坐这里。”他搀着家旺,扶他坐到看守不易观察到的屋角处两床棉被罗起的坐椅上。家旺也没客气,坐在此处,当然比水泥地上舒服许多。

  魁哥招呼大家道:“这位大叔以后就是咱的老大,他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小心老子扒他的皮。都赶紧过来拜见大叔!”

  那些人涌上来,有蹲有跪乱叫大叔。让家旺联想到威虎山上的座山雕,忍不住笑了,说:“都起来,别这样,大家都不容易,因这因那进到这里面已经够受了,以后谁也不兴欺负人,大家都是难友,应该相互帮衬才是,是不是这个理?”

  早饭送来,每人一个小窝头,一碗稀粥,饭打好齐齐地摆在地板中央,都蹲在两旁瞅着不动。魁哥说:“大叔,这是规矩,您老先用,吃剩了才是我们的哩。您老吃吧。”

  家旺生气地说:“这是嘛规矩?一起吃,各吃各的,你说的那套从此不兴了。听到没?一起吃。”

  大家这才欢欢喜喜地一涌而上,各自端起碗吃将起来。

  晚上睡觉,魁哥帮家旺拾掇出一块大大的地方,下面铺上两床棉被,派那小个子给他捶脚敲背,另有一人搧扇儿。家旺从小哪受过此等待遇,简直像皇帝老子哩,很过意不去,可越是劝阻他们越是殷勤,没法子,只好听之任之。没事之时大家就恭恭敬敬地围着他说长道短,比在专案组听那些人干巴巴的嚼蛆有意思多了。

  这些人多来自本县乡下,家旺为打发无聊挨个问了问,都不是什么大事,有的是因为偷盗庄稼;有的是投机倒把;有的是因和同村女孩恋爱发生关系被人捉住诬为强奸;而魁哥则是打折了他们队长的腿。“那小子该哩,仗着他舅子当公社书记,竟敢睡俺妹子,告到公社没人管没人问,一气之下就一杠子砸断了他的腿,本想阉了他的,可被人拦住了。呵呵,不就在这号子里呆三年吗?过些日子刑满释放,俺还得找那王八操的算账去,非把他那鸡巴割了喂狗不可。”

  另一个瘦干巴是这里长进长出的熟客,每次刑满出狱,他在城里转上一圈,便又被当小偷送了进来。他说:“出去没在这儿好,反正回家也是被管制,人人瞧不起,还缺吃少喝的,在这里面至少还能吃上国粮哩。嘿嘿。”

  一直蹲在角落里哭丧个脸的原是县一中的老师,喜欢咬文嚼字,一次和人辩论语法问题,人家拿出毛主席的话举例证明自己论点的正确,他顺口反驳说毛主席有些语法用得并不十分准确。立马就当现行反革命抓了,判了二十年,本要送劳改农场的,那里嫌他身体不好干不了活,不收,他只能在这里蹲着。“四人帮”倒台,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一连写了多份申诉材料,皆石沉大海。苦苦等他八年的妻子看他平反无望,正式提出离婚。昨天他接到离婚书,脸立即由晴转阴,唉声叹气地以泪洗面了。

  家旺听了心情沉重,为匪为盗皆因生活所迫,穷困逼良为娼,穷困逼良为盗,穷困逼人丧失自尊,沦为蚁蝼。若家家能吃饱穿,谁肯以身试法哩?为了生存,不如此,难道活活冻死饿死?以前他误以为蹲监狱的均是十恶不赦,此时才感到并不尽然。民如草芥,平民百姓哪有一星尊严?言行稍有不慎,便掐监入狱成了另类,一生一世休想抬头,并且还要株连九族,沾亲带故者皆降格为等外公民,前途一片黑暗。他更觉得自己在夏家窝棚实施改革的必要,将那些所谓的四类分子解放成人的必要。人只有平等相待,相互尊重才能自尊自爱,不再破罐破摔,行那鸡鸣狗盗之事。人,不能靠打压一部份而让另一部份获得变态的满足,得到那种自慰式的所谓尊严。社会要改革,农村当为先,饥寒交迫不是社会主义。毛主席当年率领穷人闹革命,求翻身,为的不就是让人不再生如刍狗,让普天下的穷苦百姓生活的更好一些吗?这个好当然不单单是衣食的满足,更重要的是精神和尊严的满足。毛主席为此奋斗毕生,虽说方式可能不尽合人意,但目标是明确的。自己为这目标的实现灵活机动一些又有何不好?为何要教条主义一刀切,不管适不适用,非照一个模子脱坯呢?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就是按上级一贯要求的解放思想,放开手脚,大干快上,让百姓尽快脱贫致富吗? 错在何处?可笑有些人念念不忘过去那套,动辄拉纲上线如临大敌,把毛主席活的思想变成僵死的教条,将自己标榜成真正的革命者,到处生搬硬套,以整人为乐,以为只有将别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方能显出自己的完美高大。如果我们的党连在一个小小村庄的改革实验都容忍不了,那党的胸怀将会如何狭隘?党的肌体是否太过虚弱?他想着,连连摇头,坚信目前自己所受到的迫害绝不是党的所为,只能是党内一小部份极端分子作怪而已。

  齐雅兰听到郑家旺的事大吃一惊,奇怪的是这么大事县委一班人开会时竟然从没提过,而且处理的如此突然。她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多方打听找到那专案组郭组长,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郭组长皮笑肉不笑,只说是上面的指示,无可奉告。连郑家旺关在何处也一问三摇头。并且打着官腔说:“齐副县长呀,党的纪律你是明白的,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打听。这郑家旺做下的可是我县建国以来的大案要案呀,影响极其恶劣,很有可能会判死刑的。地委对此极为重视,派人直接主抓此事,现在嘛,我们专案组现在是受地委垂直领导的。这事我劝老领导还是别管的好,弄不好可是要受牵连的哟。”

  气得齐雅兰直想骂街,说:“别拿个鸡毛当令箭,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故弄弦虚搞得如此神秘?连我这县委常委都瞒着。郑家旺同志我是了解的!是经过战火考验的非常出色的农村基层干部,能有什么问题值得如此兴师问罪?”

  郭组长表现的相当有涵养,呵呵笑道:“齐副县长,这人的历史我都了解,可他现在的问题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主席,这罪还小?这是死罪哩!原则、纪律摆在这里,我是爱莫能助,您总不能让我犯错误吧?希望领导多多理解呀。”他故作神密地四下看看,讨好地悄悄说:“此事地委有人下来坐阵指挥,就在招待所住着呢。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呀。”

  齐雅兰没理他,回办公室就给武镇国挂电话。可惜,他去下面检查工作了。她心里起火,抱着电话机挨县一路穷追,追到冠州,近半夜时分才和刚回招待所的武镇国通上话。武镇国听了郑家旺的事久久不语,沉默半天才说:“你别着急,明天我就回地委查问此事,之后尽快赶到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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