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唐僧坐立不安,思前想后,抽空就去了公社。出乎他的意料,王书记听了汇报竟然脸静如冰,这让他心里没底,呆呆地看着他吸完那支烟,方听他淡淡地回答:“哦,这事我知道了,让他们闹腾吧,你先别打草惊蛇,但要详细记下他们的行动,多多向我汇报,待铁证如山之时我自会报告上级处理的。”

  唐僧怏怏地告辞出来,觉得自己一张热腾腾的脸贴在了冰冷的屁股上,一向雷厉风行的王书记今天咋像吃了药的瘟鸡?态度太过暧昧,至少在这事上不够旗帜鲜明。他心像裹着湿被子那般不爽,到饭店里要了碗粉蒸肉二两白酒自斟自酌起来。

  他哪明瞭王书记真正的心思哩?现在政局多少有些不稳,中央好像对一些事也争论的厉害,报上今天说这明天说哪,明显政出多头,而数不清的小道消息也像秋后田野里的小旋风忽东忽西,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正没有云彩下不了雨呀,这表明肯定有一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较量正在高层暗暗进行。形势微妙,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少说少动,可不能破裤子先伸腿胡乱表态哩。此时出面对郑家旺的改革方案立场鲜明地表示支持或反对无疑很不明智。最好的办法就是采取鸵鸟政策,把头钻进沙里,任他们上天入地地折腾且不去管。他们干好了,得到上面的认可,自然是自己的政绩;若惹出麻烦,自己也有话说。我早就注意到了,不是安排唐队长盯着搜集证据哩吗?单等时机成熟将其一网打尽呢。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左右逢源,方可保证自己在这场不明真相的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呀。自己从部队到地方,辛辛苦苦爬到如今的位子上,容易嘛?可不能听风是雨地再当他娘的大炮了。

  唐僧边喝酒边捉摸,想想王书记说的也有道理,人家尚未行动就去制止,明显是自己打了小报告哩,自古道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待他们闹得不可收拾再跳将出去,像电影中勇斗阶级敌人的英雄那样大喝一声,把这些倒行逆施的修正主义分子绳之以法,岂不大快人心?呵呵,王书记是向着自己的,他不是一直有心让俺取代郑家旺吗?他这是想静待时机,一举将郑家旺彻底拿下,让他永无翻身之日哩。那样俺在夏家窝棚才能坐稳江山,毫无顾忌地放手大干,不至于屁股还没暖热就给踢下台来,臊不及及地自讨没趣。想到此他心情就好了,轻松的像感冒多日突然发了身透汗,又要了碗肉丝面,吃饱喝足,才喜滋滋地跨上“红旗”自行车往回赶。

  正是杨柳吐绿的三月,河堤上的青草绿茵茵的已经盖住了泥土,有星星点点的小花绽开小脸,河水绿莹莹的,蒲苇从水中钻出一根根葱叶般的嫩叶,微微摇晃着,样子十分自在。柳枝柔软的像绿头绳,摆来摆去散发出好闻的清苦味。快到村口,他突然看到那棵大柳树下一男一女正搂抱一处亲吻,他猛然一怔,揉揉眼想看清是谁,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几只小羊在那里撒欢蹽蹶子地玩耍。他心里一骤,二十多年前的那幕又重现眼前。郑家旺和王凤凰不就是在那里搂抱在一起么?而且自己还挨他郑家旺一拳,他觉得左脸有些火辣辣的,脑袋嗡嗡作响,当时的气愤、屈辱、无奈呼啦涌上心头。就因那次,凤凰才与自己有了隔阂,让他少了多少和她同床共枕的机会?不然也许自己也能儿女满堂而不至于只有建国孤零零一个了。唐家几辈单传,本以为他能一改风水,最终却没能逃脱命运的捉弄。这都是因为郑家旺这个克星,不然自己这辈子何以会霉运连连,儿女也没多生养一个哩?唉……

  男人对自己所受过的屈辱总会牢记不忘,这么多年自己和郑家旺明和暗争,追根溯源也许就因了王凤凰。他想不明白,为何眼瞅着郑家旺一次次就要沉沙折戟,可没待自己笑出声,就会有一阵风突然刮来让他重新扬帆起航,也许这就是命哩。正如当年夏爷在这大堤上说过的:“人呀,有哭的就有笑的,没法子皆大欢喜,没法子哩。”他本想就这样认命,委曲求全地屈居人下终了此生,谁知他郑家旺忒不安分,非要逆潮流而动出妖蛾子,这可是政治斗争,残酷无情,岂可当儿戏哩!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辽宁那个叫张志新的女英雄,水平够高吧?长得也够俊吧?还不是因为和领导对着干被拉往刑场一枪毙命?虽说现在平了反昭了雪,可命没了呀。天做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郑家旺仗凭自己是战斗英雄,打过仗,立过功就不可一世以为无人敢动啦?那是时候不到,刘青山张子善厉害吧?还是爬过雪山过过草地的红小鬼哩,不照样说毙就毙了?共产党可不听那套,较起真来,天王老子也不怕。作吧,你就作吧,俺不出手,自会有政府办你,呵呵,就是见了阎王爷你也怨不得俺哩。

  他还没下河堤,就听大喇叭里文哈哈正可着嗓子喜气洋洋地发布通知,要晚上各家至少派一人到队部开会,并一再强调事关各家各户未来的粮囤子和钱袋子,一定要来当家人参加等等。

  一盏汽灯把队部院子照得青白耀眼。前来开会的岂止一家一人,听说事关自家粮囤子和钱袋子,哪个不想听听?院子里人头攒动挤挤挨挨,而门口仍不断有人拥挤进来。唐僧看人多,没往里去,也不想去,就大腿压二腿坐在大槐树下吸烟,一副稳坐钓鱼台,静观风浪起的悠闲,心里冷笑道:“作,你就可劲儿地作吧,不弄个光腚穿叉裤露回大脸现回大眼,最后来个身败名裂你就不知道锅是铁打的哩。”

  郑家旺在麦克风上问:“唐队长来没?”

  唐僧的回应被开会的群众七嘴八舌地传上去,说在门外坐着呢,人太多,就不进去了。家旺理解地笑笑,没再勉强。

  家旺概括地讲了那个改革方案,然后又特别强调了以下几点:一,村里副业的利润,除用于扩大再生产外和购置农业机械外,抽出一部分帮助军烈属、五保户和生活确有困难的人家。二,新中国已经成立二十多年了,夏家窝棚对地主富农的改造已基本完成,今后,村里的四类分子将不再受到管制,和普通社员一样,也是人民公社的光荣一员,与贫下中农同工同酬,一律平等,不准另眼相看。

  刘大白话没有听完就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郑家旺的话一次次被鼓掌和欢呼打断。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欢喜雀跃,好像看到了灿如白昼的夏家窝棚正如天宫般熠熠闪光。

  夏家窝棚人盼望已久的点灯不用油的日子一日近似一日,电线杆子沿着马颊河大堤从宋家集一路栽过来。那些日子,村里最忙的要算是几乎儿和太岁。几乎儿带领民兵刨坑埋杆子,太岁则在学校食堂指挥杀鸡宰鱼,招待县电业局的师傅们。大鱼大肉的能量非同一般,一根根电缆没用几天就架通了。合闸送电那天,夏家窝棚热闹得如同节日,那天本来是要请县电影队来放电影的,太岁硬硬拦住,把那台十二寸的电视机搬到场院,一定要让大伙开开眼,看看电视到底是个啥玩艺儿。

  太岁早早在村头大树上架起从城里买来的天线,把电视机摆放到一张桌子上,怕后面人看不到,那桌上又摞了张椅子。听说有电视可看,那晚上场院里人挤得竟比看电影还多,谁不稀罕这能出人儿的小匣子哩。文哈哈念着《说明书》指挥,太岁小心翼翼地调试,当小小荧屏终于闪出银色的雪花时,人们就沸腾了。丝丝啦啦的电流声让大家屏气静息,看上面人影晃动,就赞叹鼓掌。那天的节目是场相声歌舞,很不清晰,像哈哈镜里看人,一波三折的,声音也时断时续,时大时小,但人们还是很兴奋,感叹人类的伟大。就这么个小塑料匣子,通上电,就能看到千里之外演戏,这和传说中的千里眼有何差别哩?虽然那晚上大家只看到灰白色的一方亮光,得到的却是空前的满足:老辈子皇帝也没看过这东西哩,嘿嘿。

  太岁家从此天一擦黑就人满为患,许多孩子放学回家,饭顾不上吃就搬着板凳去他家占地方,等看电视。孩子去,大人也去,小院里挤得水泄不通,连墙头上都坐满了人。有头有脸的贵宾般坐到电视前,喝着杏花沏的茶,抽着太岁敬的烟,边看边对着电视指指点点发表评论,好不惬意。只是苦了太岁两口,赔烟搭水不说,人去院空还得打扫卫生,再累再睏也得等到屏幕上出现“再见”。一时间两人成了村里最重要,最有人缘的,连因杏花改嫁一直瞧她不起的人也对她笑脸相向,家里有点活计总有人主动前来帮忙。孩子们把太岁家当成圣地,见了他们撵着叔婶或爷奶喊得那叫个亲,生怕晚上不让他们去看电视。

  村里没去太岁家看过电视的大概只有小宝,家旺、秋枝催他别老闷家里做功课,愿意让他接近接近杏花,可小宝执拗的像头犟驴,坐在电灯下念自己的课文,死活不去。

  杏花看那么多孩子在院子里吵吵嚷嚷,唯独不见儿子,心里凄凉凉的,忍不住要落几滴眼泪。

  那些日子热闹的可不仅仅是太岁家,若把他家的热闹比之村里的,那就像潺潺的小溪流比之滔滔的马颊河哩。

  首先是假貂蝉回来了,并且带回了小吕布,小吕姬在地区京剧团当了演员,假貂蝉和小吕布正闲呆在家无聊,接到郑家旺的邀请信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她担任了服装厂厂长,来报名的闺女媳妇不少,假貂蝉挑选了些干净利落的上了缝纫机。化肥厂的工作服不论男女式样统一,差异只是号大号小,劳保手套更是简单,一帮闺女媳妇不久就全能独立作业了。假貂蝉严格要求,规定每寸绝对不能少于多少针,易坏的地方还要加布料加针线强化,质量令化肥厂叹服不已,每套给特别多加了两块钱。手套简单却费时费事,假貂蝉就让有缝纫机的人家拿回家做。她用料挑剔,做工讲究,平时工人一副手套只能用半个多月,夏家窝棚生产的戴一个月还不坏。高厂长说:“夏家窝棚人实在,活也实在,咱这工农合作搞得好!”

  小吕布则成了俱乐部的老师,天天晚上有人围着听他说戏。

  其次,建筑队也组织起来了,村里几个木匠泥瓦匠和一帮小工,背着铺盖卷,在队长刘大白话的带领下高高兴兴地进驻了化肥厂。

  另外,肖兰兰和渔业队的一帮年轻人首先对鱼塘实行了责任制,每年上交的利润高出以往平均产值两万多,信心十足的姑娘小伙签合同时怕大队不放心,定要押上了自家房子做保证。他们比过去更加上心,肖兰兰往地区水产局也跑得更勤,学习新技术,引进新品种。以前曾住她家的梁技术员已经成了水产局的局长,对夏家窝棚这个渔业生产的老典型更加关注,听说村里通了电,就支援了几台增氧机,每个鱼塘里架上一台,开动起来搅得水花四溅。渔业队的人劲头十足,连他们的家人也纷纷加入进来,黑天白日地在湾边巡视,以防有人偷撒偷钓。

  再就是臭粪联络了几户人家将夏家菴屋那片地重新开拓成了菜地,每天把鲜凌凌的菜雇队里的拖拉机送往城里,卖给蔬菜公司也批发给菜贩。小吕姬帮他们从地区蔬菜公司请来技术员,试验了塑料大棚种植法,十冬腊月也能长出鲜嫩嫩的黄瓜,红艳艳的西红柿,让人馋涎欲滴。送到城里,一块多一斤还抢不上。臭粪几家数钱累得手发抖,走在街上咳嗽都比过去粗壮。

  猪八在三小队对粉坊、油坊和养猪场也实行了责任制。养猪场本是杏花管的,现在依然由她管理,除李玉善又加进了瞎九,猪场里所有的脏活重活全由瞎九包了。不待猪出栏,食品公司就交上钱号下了。猪八又请农业局的专家来,根据队里的土壤科学种植合理施肥,夏家窝棚有的是化肥,灌溉也方便,加之管理上心,那庄稼长势较以往就更胜一筹。除了上缴公粮,家家分的余粮多的没处存放。囤里有粮,心里不慌,吃不了的就用自行车驮了到城里串家属院,用绿豆小米换白面。

  看到郑掌柜一如往常那样盯在粉坊里,和大伙儿一样挣工分,人们从心里敬服郑家旺,说:“要说人家是战斗英雄,月月有国家的抚恤金拿,老爹还有这么好的技术,若人家不为全村人着想,自家开个粉坊,那钱还不流水似地往家淌?就是嘛也不干,躺在家里睡大觉,有国家那些钱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咱夏家窝棚有人家当支书,不知道是咱大伙儿几世修来的福气哩。”

  老虎带那城里的媳妇回来探家,给杏花捎来不少科学养猪的书籍,虽然没有管她叫娘,杏花已经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她像小学生一样照本宣科,从此一改传统喂养,搞起了科学饲养。猪长得快,还省饲料,而且繁殖量猛增,猪场也就不断扩大。

  油坊粉坊的产量质量也大有提高。承包了,省下的就是赚下的,人人都像在自家一样操心,掉到地上一粒豆子棉籽都捡起来;一盘棉籽要多砸几十锤,出的油自然比往常多。猪八又从外地买来台榨油机,出油率高,效率更高。年底除上交大队,家家都分到不少票子,再加上大队的年终分红,小日子比以往更上一层楼。年轻人多戴上了“泰山”牌手表,骑上了“金鹿”牌自行车,各家几乎全有了半导体“戏匣子”。年轻人下地干活,怕那手表碰了蹭了,就用手帕缠上,休息时解开,相互比谁的表走得更准。自行车更是金贵,用塑料带子缠得花花绿绿,车架上挂着绣花的车搭子,车座上套着绣花的座套子,打扮得像戏台上的小花旦。不少人家已经开始盘算买电视机了,只是那东西计划供应,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郑家旺让麻子拿了自己的信去济南找到毕可法,托他弄回五台12寸的“泰山”牌黑白电视机,惹得村里家家争购,差点人头打出狗脑子哩。

  麻子在管理各副业点的同时,让王老大和小喷壶联合几家凑钱,合伙承包了村东北那片唐僧改造沙岗未遂造出的三百多亩沙漠,那洼地原本还长庄稼,自打那年唐僧搞农田会战,将沙岗铲下的沙土覆盖其上,就黄沙漫漫寸草不生了。麻子从省农科院背来一口袋“沙打旺”草种,那草不怕干旱贫瘠,一年播种,多年收获,能长一人多高,像蓬小灌木,是营养极为丰富的优质牧草。等那草长起来了,人们才发现就是当地旧有的麻豆秧,以往人们砍了当柴烧,那东西油性大,鲜绿绿的就能燃着。几家人又在那里蓬了几间小屋,用泥垛了个大羊圈,羊平时就圈在那里,不用放牧,每天用镰刀削些沙打旺的嫩枝扔到圈里,羊就像人吃烧饼夹肉,香得顾不上叫,且上膘贼快。他们又从外地弄来几只牛犊子大小,身上有棕色花斑的“波尔”羊,不久就又卖肉羊又卖种羊,第一年就收回了全部投资。

  俱乐部就设在大队部里,只要队里不开会,晚上就会聚集满屋满 院的人,里里外外灯火通明,敲锣打鼓琴瑟笙歌好不热闹。大金鹿兴兴头头,天一黑就关了代销点的门挟了京胡往俱乐部跑,大声大嗓地吆五喝六。二巴子填补了王瘸子走后村里瘸子的空白,拄着用树杈儿做成的木拐,挤来挤去,有时被人推到屋中央,便扯开嗓子吼上一段。不少娘儿们晚饭后就抱了孩子来瞧热闹,跟那些“演员”嘻嘻哈哈逗嘴调笑。

  夏家窝棚翻开了新的一页,显得年轻了,生机勃勃,充满活力。一股能量在无拘无束地尽情释放,人人都像一顿吞了十斤小米的骡子那样劲头十足。

  村里最清闲之人似乎只有唐僧,自从那次会后,他一直有种失落感,心情像被打入冷宫的皇妃,脸上却像入了定的高僧,平静,详和,依然八字步飘飘地来往于街上。他几次找到王书记汇报,王书记倒是煞有介事地一一记录在本上,只叮嘱他继续注意郑家旺的新动向,却迟迟不见有什么动作。这让他心里像塞满了蒺藜,刺刺闹闹的吃不香睡不甜,整个人眼瞅瘦了一圈,面色也因长期失眠而显得憔悴,眼袋常像抹了圈烟灰。建国回家惊讶不已,催他去县医院看看。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俺的身体俺还不清楚?看嘛医生。”凤凰说:“你爹是心病哩,医生看不了。”

  建国问:“村里工作顺利,事业兴旺,吃喝不愁,有嘛让您烦心的哩?别杞人忧天瞎操心,您这年岁了,升官发财的事就甭寻思了,吃饱喝足快快乐乐,保证身体健康比嘛都强,别太平洋的警察管那么宽,天塌砸众人,用得着您愁眉苦脸地整天一脸万恶的旧社会?”

  唐僧白他一眼:“唉,红彤彤的社会主义江山,就这样被修正主义分子给悄悄改变了颜色。毛主席说的不错,帝国主义就是要把和平演变的梦想寄托在我们的第三代第四代身上。你瞧瞧,这还不到三代哩,主席一死,这江山的颜色说变就变了。唉!”他吸溜一下鼻子,流下泪来。

  建国不屑地说:“咸吃萝卜淡操心,您以为您是谁?主席?总理?有你的嘛呀,也不嫌累。嘿嘿。”

  唐僧好像狗咬了屁股,腾地跃起,点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小子简直是个混蛋!党真是白白培养你当科长了,一点觉悟也没有,等着吧,早晚有一天资本主义复了辟,你就准备重新给人家当牛做马吧!”

  建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像面对一个神经病,见事不好,赶紧溜之大吉了。

  郁闷归郁闷,唐僧每天仍似虔诚的撞钟和尚,按时来队部,按时回家,对郑家旺唯唯诺诺,坐在队部不管新的旧的报纸翻来倒去地看,泡上壶茶悠然自得地呷。眼盯着报,余光却注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耳朵也支楞起老长,聆听着周围的一言一行,默记于心,回家一一写下,尽管很累,倒也做的津津有味。

  其实他从内心还是很佩服郑家旺的,这家伙命运真好,枪枪十环,可想想又于心不甘,自从两人同为村干部之时,他心里就憋了一股劲儿,为了凤凰,更为了自己,他要像爹那样能在夏家窝棚顶天立地,让这千把口子人唯自己马首是瞻,更让心爱的凤凰对他心服口服,爱由心发,把郑家旺从她心里彻底抹去,只留他盘踞其间。可是,命运之神好像总在与他为难,每当他刚刚把命运的航船驶进汪洋大海就要扬帆远航之时,总会有迎头巨浪山倾天塌般砸将下来,让他触礁搁浅,狼狈地趴在浅滩上苟延残喘,而每次又都是郑家旺大伸援手,拉他起来,扶他重新上马,一路呵护有加,他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愤,是窝囊还是感激。那时,他会许久徘徊在十字路口无所适从。但他从内心深处还是觉得郑家旺欠他太多太多,不唯爹教他一身武艺,自己不也为他牵马坠镫半辈子了么?他今天的光荣,今天的业绩,若无自己相帮,他还不就是个卖粉条的穷酸?!

  郑家旺一天到晚忙得像个陀螺,家里外头总有人缠住他唠唠叨叨,询此问彼,求这要那。唐僧看他日渐瘦削,脸色发黄,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一块长大的发小呀,为了大家的利益,值当豁命干吗?就说:“家旺哥,注意身体哩,有些事让下面的人办就得了,哪能事事都你来哩?”可家旺安排工作让他去做,他又摸不着头绪,懵懵懂懂地忙活半天,往往弄得一团糟烂,最终人家还得找家旺,而那时事儿早像一锅夹生饭,比先时难办得多。

  家旺看他心不在肝上,事事越搞越乱,知他对目前的做法心有抵触,也不好多说,由他坐在队部看报喝茶,算是看家守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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