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子和二鬼子每天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且都是弹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每个人的脸上都十分沉重,就像刚死了爹娘一样。但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鬼子们很少打人骂人了,小鬼子和二鬼子也突然哑巴了一样,有什么事做一个手势或者使一个眼神就能心有灵犀。

  每个劳工的活动范围也是越来越小,送菜的人不准进厨房,厨房里做好了饭菜只能送到工地临时围起来的木栅栏门口,再由工地监工带几个劳工把饭菜抬进去。工地的劳工吃喝拉撒睡都在工地上,他们的状况如何,外面的人也无从知晓。唯一能出入的就是每天早上往外送粪的粪车。

  老舅姥爷这些外围的人很替里面的人担心,鬼子的态度虽然好了,但是谁敢保证这些恶魔不背地里捅刀子。还有一个现象就是被围起来修筑地下工事的山坡上的新土使山坡不断地增高,增高的速度快得惊人,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从增高的山坡上可以断定,山下面几乎被掏空了,用佐证来证明的话就是每天都有大量的洋灰、沙子、碎石子、钢筋被拉进封闭的工地。

  老舅姥爷在世时就想知道那被封闭的山上到底修了些什么,那些被封禁的劳工兄弟们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可惜的是直到死,老舅姥爷也没能解开心中的迷团。

  有天早上,沉重的粪车被两个步履蹒跚的劳工拉了出来。四个二鬼子分别在前后左右监督着,那看守的严密劲儿叫人惶恐不安。其中一个劳工走着走着一跟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二鬼子踹了几脚,只见这劳工只有出气没有回气,就叫从旁边路过的挑水的贺文发同另外那个拉粪车的劳工把倒在地上还没断气的那个劳工抬起来扔进粪车,这样的事在鬼子和二鬼子眼里太正常不过了。头一次做这事的贺文发吓得瑟瑟发抖,在原地来回转圈,一个二鬼子踢了他一脚,骂道:“废物东西!赶紧拉车”。如蒙大赦的贺文发抓起车辕使出浑身力气地拉车。

  运送粪车的程序具体怎样,没人知道。外围劳工们只知道拉了一趟粪车后,贺文发变成了哑巴,也不知道鬼子给他吃了什么,他的嗓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看着贺文发十分痛苦地揉着脖子,叫人心里十分难受。贺文发经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还突然啊啊地大叫起来,看样子在他变成哑巴之前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疯掉了,没几天就离奇地死了,死的时候七窍出血,浑身肿胀,而且是铁青色。在这里死个人,劳工们已经没人在乎了,在乎的是这种死法叫人恐惧。

  劳工心中最叫人信得过的人就是陶老四。老舅姥爷借陶老四的光在大家伙心中也有了一定位置。在贺文发去世前,他偷偷写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老舅姥爷目不识丁,自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这个秘密只有陶老四知道,他看完贺文发的遗书后就把遗书烧了。谁都没想到的是贺文发不仅认识字,还会写很多字,这令老舅姥爷唏嘘不已。

  在遗书上,贺文发告诉陶老四和老舅姥爷,当他帮着把粪车拉到三里开外的大粪坑边上时,一个二鬼子问他认识字不,贺文发留了个奸心眼儿说:“穷人家的孩子能吃口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钱上私塾啊?我不识字。”也就是这不识字三个字暂时救了他一命。一个二鬼子说他是个睁眼瞎,弄哑巴他就行了,不用要了他的命。一个日本鬼子拿出一片白色的药片硬塞进贺文发的嘴里,没多大一会儿他的嗓子就火烧火燎的疼,紧接着就失声了。

  贺文发还写到粪车里藏着的秘密,每天送出来的粪车里面都有累死的或者被打死的劳工的尸体,为了掩人耳目,每天早上都用送粪车拉出来,也随着大粪倒进大粪坑。贺文发看到十几米深二三百平米的粪坑里有很多具腐烂不成样子的劳工尸体。活着吃不饱穿不暖,死了尸体内外还爬满了蛆虫,那个惨劲儿叫人不忍看,又忍不住不看。陶老四捧着贺文发那件破衣服,看着用血写的遗书,泪流满面,沉默了很久,最后跺了跺脚,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劳工死了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幸福,至少陶老四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知道修筑地下工事的那些可怜的劳工是不会活着走出来的。陶老四拍了拍老舅姥爷,轻声说:“小陈,你很幸运,这事今后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老舅姥爷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么长时间了,老舅姥爷跟着陶老四学了很多东西,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多时候,老舅姥爷开始装傻,傻容易被人忽略,这是老舅姥爷在险恶环境中的生存之道。

  从那天起,每当老舅姥爷看到那送粪的车,都不由自主哆嗦起来,像躲瘟神一样远远地快速度地跑开。原来每天最多也就送两次粪,后来次数不断地增多,有一天竟然多达十三次!十三次啊!得有多少可怜的尸体被埋入大粪中!得有多少冤魂命丧他乡啊!看到这些,老舅姥爷的心都会剧烈地疼痛,默默地流眼泪。

  那时候,老舅姥爷在心里不停地问:“为什么中国人的命这么贱啊?!为什么中国的土地叫日本人说了算?!满洲国的皇帝难道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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