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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人物】(四)刘齐

刘齐,沈阳人,知青,沈阳鼓风机厂工人、厂报编辑,辽宁大学文学硕士,《当代作家评论》杂志编委,《南方周末》等媒体专栏作者家,北京杂文学会副会长,出版有《刘齐作品集(八卷)》、《中国杂文·刘齐集》、《中国式幽默》(法文版)等二十余部著作。

早年间,我们还在榕树下雀之巢期间,经时任副社长黑人阿明介绍,刘齐老师成为雀之巢的特邀驻站作家,与我们一起快乐的飞飞落落,在他一篇篇杂文佳作中,我们也收获了精神的成长。最可圈可点的是,2011年,经刘齐老师引荐,我们社团参加了《杂文选刊》举办的杂文大赛,社团荣获了最佳组织奖。后来,榕树下关闭,我们移步江山文学网,刘齐老师依然为我们站台;如今,我们创办了银河悦读网,刘齐老师自然还是座上宾,他对我们的支持,永远是我们不甘平庸的动力。


深港·访谈 | 刘齐:幽默是上天的礼物,人人有份

原创 刘齐、伍岭 深港书评 2018-03-31

 

在2017年《深港书评》评选的年度十大好书里,著名作家刘齐的《我的串联生活》当选非虚构类“十大”。这本书既可以看作是刘齐的个人“回忆录”,也可以看作是一代人对一段激烈而又荒诞年月的反思。


刘齐以个人的视角回忆了这段往事,包括“我的串联生活”“我的电影生活”“我的足球生活”“我的宣传生活”和“我的地震生活”等等篇章,每一篇里都有浓浓的生活趣味,更有亲情和友情。


回望历史,尤其是回望自身在大时代下的历史,是需要勇气的。刘齐以客观、冷静的笔法、幽默诙谐的漫画彰显了这种勇气,并在苦涩与艰辛的生活里,带给我们人性之光。


在我们对刘齐的专访中,能感受到他特有的幽默与风趣,而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刘齐对生活无尽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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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塞尔维亚时向总理武契奇赠书  


荒谬就是一种意思


 Q

《我的串联生活》最吸引人的便是“生活”二字,您如何理解生活?


刘齐:对生活我是一阵子似乎理解了,一阵子又似乎不理解了,不过不理解也不耽误吃喝,也一天天往前过。有时候,不理解的生活反倒耐琢磨,有意思。有意思,应该是生活的重要价值,值得追求。我觉得,这本小书中,“串联”二字就比较有意思,这两个字跟“生活”联在一起,才有可能产生吸引力,起码对我本人有吸引力。


如果写一本“我的刷牙生活”“我的剪指甲生活”,谁看? 除非你能像曹雪芹那样,用他那种超凡入圣的妙笔,把人生种种酸甜苦辣,与平庸的生活琐事精彩勾兑,那你写出来的作品,还犯得上叫刷牙和剪指甲生活吗?直接叫《红楼梦》得了(笑)。


Q

在书中,您写下了包括“电影生活”“足球生活”“宣传生活”等多种“生活”,这些生活对您有哪些意义?


刘齐:“意义”一词比较大,比较严肃,还是叫“意思”好些,随和,容易把握。


对我来说,看电影和踢足球这些活动,跟个人兴趣相关,自然都是有意思的生活。而“宣传生活”不同,写的是特殊时代的言说方式,对我的思想、写作和行为方式造成的多层影响。


按说,当时那些套话、空话、假话,都是些虚伪做作、了然无趣的东西,我用这些表达模式写出的一些报道和言论,今天看来真是荒谬不堪,不忍卒读,会有什么意思?


还是有意思,荒谬就是一种意思。就好比明明是假货,你却坚定不移地认为,它就是真的,而且是正牌货,谁劝跟谁急,可笑不可笑?


将这种荒谬写出来,自我解剖,认真反思,与今天的生活两相对照,看看以往的荒唐可笑之事,哪些消失了,哪些仍然存在,如此去做,没意思就变成了有意思。


Q

当一个时代化作个人的生活点滴时,如何挖出历史内涵?


刘齐 :人的记忆不是交通路口的录像探头,逮啥录啥,那得多少G、多少T的容量啊,谁的大脑也承受不起。


何况,有些事大脑它并不愿意记住,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减负,也是为了回避。有些交通肇事者事发后逃逸,记忆也会逃逸。记忆是有选择的。十几年、几十年过去,一个人所能记住的,虽然只是些“生活点滴”,但这些都是大脑愿意记住的、印象深刻的“点滴”。


这里边,一定包含着某种社会历史和人文情感的重要因素。下一番功夫,肯定会把它们挖出来。有时候,挖着挖着,会有奇妙的现象发生:某些回避多年的事情不知不觉露了头,先前逃逸的记忆前来“自首”,你就有了额外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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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就是一场空


Q

以“个人视角”回望的岁月,应该怎样还原历史现场?


刘齐:比如我写红卫兵接受检阅的情景时,一个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宏大场面,我却写了老北京咸菜齁嗓子、带队军人一屁股坐在尿泡里,每人发两根麻绳,不要不行多要不给,这些“小破事”官方档案肯定不会记载。各有各的视角,各有各的需要。


Q

您书中所说的一些标语和顺口溜,带有那个年代独特的烙印,时过境迁,您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刘齐 :老天爷早有安排,把一个人记忆力最强盛的时期,放在他的青少年。某些标语和顺口溜既然是那个年代独特的烙印,就更不会轻易忘记。叫做:时过境不迁,境迁忆不迁。有时想想,心里挺不是滋味。


我在记忆力那么好的时候,多记点唐诗宋词、数理化生和外语好不好,偏记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倒记住了一大堆。上对不起老天,下对不起自己。时代的闹剧,闹到个人身上,往往闹成了一场空。


Q

《我的串联生活》里最令人动容的还是您写哥哥刘阿音。他对您的少年有怎样的影响?如今您又怎样看待他?


刘齐 :刚上小学时,我们可能都会对高年级的大孩子心生敬畏,“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我的哥哥仅比我大一岁半,高两个学年,这种差距在四五十岁的成年人那里,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来说,却足以产生强大的力量,让你钦佩、模仿、服从,有时也不服,就悄悄地抗拒。


我哥为人憨厚、仗义,热爱足球,身强力壮,勇敢,有时也忧伤,顾虑重重。这些对我都有影响。他死于艰难的岁月,年仅21岁,没吃过今天的美食,没看过英超意甲和世界杯那样精彩的球赛,无缘享受美好的生活,甚至连爱情是什么滋味也没尝到,我很替他惋惜。


他的中学同学现在建了一个群,大家都想念他,还给我传来几张他当知青时的照片。老旧而整洁的衣服,诚实而单纯的微笑,比当时的我,现在的我,都好看。


Q

用少年人的眼光审视世界,您能看到些什么?


刘齐 :世上每一个人,如果不出意外,都会依次度过自己的青少年和中老年时光,都会有一个“用少年人的眼光审视世界”的时候。每一个时代少年人眼中的世界,甚至同一时代少年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会完全相同。我当年看到的,都写在书中了。


问题在于,我是时隔半个世纪以后,写的当时的我,以及当时的我所看到的世界。这就使得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来来回回,不断地转换时态、语态、视点和感悟。既要有纪实,又要有文学,既是非虚构的作品,又不是简单复制、机械照搬。


事实上,几十年过去,想原封不动地照搬,也搬不成,谁有这个能耐?都说往事如烟,这个“烟”,浓淡虚实,升腾变幻,你就是有一双天大的臂膀,有一万只比天还大的口袋,也无法把这个“烟”按原样统统装进去。


诙谐就是一路养成


Q

这本书的故事性强,都是您的亲见亲历亲闻,就算不是同一时代的读者也能有所共鸣,为什么?除此之外,您还画了不少漫画插图,您觉得漫画在故事以外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刘齐 :时代虽然不同,人的生理和心理结构、情感和思维方式,仍然有许多难以改变的“同构”之处,这些“同构”的存在,应该就是文艺作品共鸣现象产生的基础。说到漫画插图,它是以夸张变形、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线条和色彩,而不是以抽象的文字符号,来构成具有幽默、讽刺特色的艺术形象。漫画和文字这两种表达形式,共同为一个艺术目的服务。


翻开一本书,一页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间,不时出现一两幅漫画插图,起码对读者视网膜的运行状态是一个刺激和调整。如果文图两者皆有可取之处,彼此互相照应,巧妙配合,读者看起来会比较舒服,比较愉悦,获取更多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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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您在日常生活中,是绘画多还是写文章多?


刘齐 :过去在农村当知青,在工厂当工人和宣传干事,在某些时段,我画的画要比写的文字多一些。这要“归功于”那时几乎天天都有各种会议和学习。面对那些冗长刻板的讲话,千篇一律的内容,一个正常人,他得有多么大的耐心、多么强烈的“上进”或“求宠”欲望,才能忍受啊。通常,大家采取的对策(也叫“搞小动作”)是闲聊、开小会、打盹、织毛衣、背外语、画画。


我就是画画者中的一员,画讲台上语重心长的领导,画讲台下张着大嘴假装听得津津有味的张科长、李群众。画完给邻座信得过的人传看,如果他们没啥反应,我的心就凉了半截。他们若是掩口而笑,我就得意起来,知道自己的这次涂鸦还算靠谱。总起来说,开会时画画比较方便,容易造成认真记录的假象,就算得不到领导表扬,至少不会像睡觉者那样暴露目标。


Q

您的漫画幽默,与您的文笔之幽默可并驾齐驱,关于这两种表达方式,您是如何运用的?


刘齐 :感谢您的鼓励。我给自己的书作插图,通常是先有文字,后有插图。有时是一本书完成之后,再集中画些插图。有时全书尚未完成,但某一章、某一节文字勾起我的兴趣,就可能马上构思,画出一幅插图,至少是草图,作为散兵游勇,静待“大部队”的到来。


意在笔先,趣在法外。有时画得比较活泼,但跟画相配的文字,尽管比画先诞生一步,是画的“大哥”,画的催生者,可是现在一对比,却有点逊色了。好说,都是一家人,那就把文字再改一改,让“兄弟”俩一起活泼,一起精神,谁也别“背分”,拖后腿。


Q

您在书中妙语连珠,诙谐的句子与精彩的比喻交相辉映,这种风格是如何养成的?


刘齐 :您过奖了,但我很高兴,愿意听,把这看成是一种努力的方向。您说“这种风格是如何养成的”,这个“养”字很关键。足球脚法和武林拳术可以练,但诙谐的做人和作文风格恐怕不是“练”出来的。每天像练凌空射门、骑马蹲裆那样,背诵一百个风趣段子,默写两百个幽默格言也未必管用。得“养”。


这个“养”,包括个人性格、兴趣指向、家庭影响、朋友圈子、社会环境种种因素,搅合到一起,缓缓发酵,慢慢养成。老实说,我现在还没真正养成,说出的话,写出的文字,有时连自己都觉得乏味(笑)。


Q

您的诸多作品都有幽默元素,您还说过“幽默是全人类的天性”,您觉得不同民族的幽默能够相通吗?


刘齐 :亚洲人、非洲人、欧美人、太平洋岛国人,大家都是人,眼耳鼻舌身的感觉,大脑和心灵的感受,都有相同之处。不论身处古代、近代还是现代,贫穷、小康还是富庶,大家都向往幸福和美好,喜欢笑,不喜欢遭罪,不愿意成天苦着脸,无聊而难受地度过一生。有了这些,不同民族之间的幽默,就具备了相通相融的条件。幽默是上天送给人类的礼物,人人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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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就是“育苗大棚”


Q

您的阅读兴趣在哪儿?


刘齐 :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阅读兴趣。小时候爱看童话和传奇。大一点了,看战争和探险作品。再大一点,看男女情爱之作。可当时的社会是禁止看这类书的,就像老和尚不让小和尚看女人,说女人是老虎一样(笑)。


我们那个时候将爱情书比作“黄书”,得查封,禁毁,批判。可越是禁书就越是心痒,所以我就四处搜寻,偷偷地看。雪夜闭门读禁书,是人生一快。古人尝过,我们这代人也尝过,不但读“黄书”,也读其它遭到批判的“黑书”。


再后来,赶上各种考试,就看复习提纲,不看也不行。我现在住在海南岛,满眼热带植物,还有未被污染的大海和天空。我就看植物学、潮汐学、天文学方面的科普小册子,学到许多新东西。


Q

现在写什么呢,有新的写作计划吗?


刘齐 :刚写完一个女留学生的故事。她是1978年公派到南斯拉夫学经济学的,至今正好四十年。她的故事,跟四十年来我们的社会和时代,有种种一言难尽的关系。新的写作计划,是想写沈阳的一个大工厂。工厂题材比较难写,弄不好只剩下满纸的机油味、铁块子味。我试一试吧(笑)。


Q

您离开故乡沈阳多年,那里对您还具有现实意义吗?


刘齐 :故乡是根,是“育苗大棚”。一个人,故乡不但管他成长,还管他发展,管他一辈子。就算你离开了故乡,距离再远,年头再久,故乡仍然管着你的语言你的胃,尤其是你的眼泪你的心。


沈阳对我来说,同样如此。想到昔日我在沈阳的生活,历史意义就出来了。想到我现在生活和写作中的沈阳因素,尤其是每年我几乎都要回沈阳住上一段,现实意义就出来了。您看,受您的指引,我终于用上了“意义”这个大词。


外部世界再好,毕竟不敌故乡的永恒性影响。


每次回到沈阳,会见我亲爱的山水和街区,重逢我想念的师长和亲友,汲取新知,补充能量,我都会有一种难言的感恩心情。即使身体回不到沈阳,发达的现代信息手段,也让我时时刻刻跟故乡连在一起,“无缝对接”。不是“对接”,从来就没有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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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齐重返曾任宣传干事的沈阳老工厂。



■ 《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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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11日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