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仲秋,节近重阳,本是秋高气爽、菊花绽放的时节。贾府,这个曾经繁华显赫的家族,虽已历经抄检,内里钱财亏空、元气大伤,但在外人面前,依旧强撑着往日的富贵场面。贾母眼见园中菊花烂漫盛开,那缤纷的色彩与蓬勃的生机,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对往昔繁华的眷恋,也心疼宝玉、黛玉近来因家族变故所受的愁闷,遂命人在缀锦楼摆下夜宴,欲借这秋夜的美景,为晚辈们驱散些许阴霾。
是日傍晚,夜幕渐渐笼罩大地,月亮缓缓爬上东山,如水的清辉倾洒而下,将整个园子装点得如梦如幻。缀锦楼的窗纱半卷着,丝丝凉风悄然透入。阶下,寒蛩低声吟唱,仿佛在诉说着秋的寂寥;檐前,冷月高悬,溶溶月光似在凝视着人间的悲欢。贾母端坐在上首,左边依次坐着邢夫人、王夫人,右边则是薛姨妈与李婶。宝玉紧紧挨着贾母坐下,眼神中透着些许疲惫与迷茫。黛玉、宝钗、探春、迎春、惜春,以及湘云、宝琴等诸姐妹,依照长幼顺序依次列坐。席上摆放着新酿的菊花酒,那淡淡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蒸蟹粉糕的香气,还有时新鲜果的清甜。虽说菜肴已不似往年那般丰盛奢华,但每一道都收拾得洁净雅致,彰显着贾府即便在困境中,仍保留着的那份讲究与体面。
贾母轻轻端起酒盅,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瞧瞧这园子里的菊花,一年比一年开得好,可咱们家里的人,却一年比一年少了。”说着,她的眼角微微泛红,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与感伤。王夫人见状,赶忙轻声劝慰道:“老太太您宽宽心,孩子们不都好好地在您跟前呢嘛。” 宝玉也连忙接口道:“老祖宗您可别恼,明日我就叫人把那几株墨菊移到怡红院去,天天摘了给您簪在鬓上,保准让您看着欢喜。”贾母忍不住笑骂道:“你这猴儿,就数你嘴甜。你可仔细着,明儿你老子知道了,又要说你不务正业,只知道摆弄这些花儿草儿的。”
正说着,黛玉轻轻咳嗽两声,那咳嗽声在这寂静的夜宴中显得格外清晰。她微微皱眉,拿起绢子按了按唇。宝钗眼尖,立刻瞧见了黛玉的不适,便吩咐莺儿:“快把那碗冰糖雪梨水端给林姑娘,让她润润嗓子。”黛玉微微点头,轻声谢过,接过碗喝了两口,方缓缓说道:“今晚这月色真好,倒像那年在藕香榭吃螃蟹的时候,也是这般明亮。”湘云一听,不禁拍手说道:“我记得!那年林姐姐还填了‘忆菊’的词呢,‘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如今再听来,倒像是冥冥之中的谶语一般。”众人听了,心中都涌起一阵凄凉之感,一时间,宴席上陷入了沉默。
忽然,廊下传来丫鬟们低低的说话声,声音中隐隐带着慌张之色。贾母微微皱眉,问道:“外头是怎么回事?”鸳鸯赶忙起身,出去查问。不多时,鸳鸯面色苍白地走进来,快步走到贾母身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贾母听后,眉头瞬间紧紧蹙起,手中的酒盅“当啷”一声,重重地落在案上,酒液洒了满桌。
众人见状,都惊讶地站了起来。只见赖大媳妇慌慌张张地走进来,“扑通”一声跪下,焦急地回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忠顺亲王府的长史官来了,说有极为要紧的事要见老爷,此刻正在外书房立等呢!”
贾政原本在里间陪着贾赦说话,听闻此言,脸色骤变,急忙走出来,脸涨得通红,怒声说道:“他来做什么?前番那琪官的事,不是早已了结了么?” 王夫人也急得不行,赶忙拉住贾政的袖子,焦急地说道:“老爷您先别急,且好好问问清楚再说,可千万别惹出什么大是非来。”宝玉听到“忠顺府”三个字,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浑身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连忙躲在贾母身后,半天不敢出声。
贾母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对赖大媳妇说道:“你去请长史官到正厅待茶,就说我家老爷这就过去。”说罢,又转头对贾政说道:“你且沉住气,问明了原由再做打算,切不可鲁莽行事,别再给家里惹出祸端来。”贾政连连点头,赶忙整了整袍袖,神色凝重地匆匆去了。
席上众人此时哪还有心思吃酒?邢夫人忍不住撇嘴,冷哼一声道:“我就说这些日子太清静了,准没什么好事。”薛姨妈赶忙打岔道:“说不定是王府有什么赏赐呢,太太您可别多想。”黛玉则担忧地瞅着宝玉那发白的脸,悄声安慰道:“别害怕,也许只是一场误会。”宝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喘不过气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只见贾环掀帘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贾环一脸得意之色,走到贾母面前,说道:“老祖宗,方才我在角门听见,那长史官说,有人告咱们家窝藏了钦犯,还要搜园子呢!”
“啪”的一声,贾母手中的玉如意失手落在地上,摔缺了一角,仿佛预示着贾府的命运,正一步步走向无可挽回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