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嗲嗲蹲在老槐树下,专心致志地翻着《红楼梦》,手指头在书页上划来划去,仿佛在跟书里的字亲密对话。冷不丁,他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嘿!你们瞧瞧这书里说的,跟咱巷口娘们拉家常没啥两样!什么‘闹仗’‘挺尸’的,听着就热乎得很 —— 这哪是什么咬文嚼字的小说?分明就是把咱身边街坊吵架、懒汉睡大觉的事儿,全给写进去咯。”
可不是嘛,《红楼梦》里的方言,就像李婶腌菜坛子里的花椒,看着不起眼,可嚼起来麻味十足,全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味儿。
就说 “闹仗” 这个词吧,宝玉和黛玉拌嘴,紫鹃赶忙劝道:“又不是啥天大的事儿,值得这么闹仗?” 这 “闹仗”,可不就是咱巷口小媳妇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叉着腰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嚷嚷嘛!那声音一下子就高了八度,唾沫星子乱飞,可一转眼,递过去一块糖,俩人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再看王熙凤协理宁国府,骂那些偷懒的仆人:“一个个眼里没主子,再敢闹仗,小心你的皮!” 那泼辣劲儿,活脱脱就是菜市场王屠户媳妇,见有人少给了两毛钱,就拿着刀在肉案子后面咋咋呼呼,嘴上厉害得很,可心里头的秤啊,清楚着呢。
还有 “挺尸”,晴雯骂小丫头:“懒驴上磨,再躺着挺尸,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词听着糙,可像极了咱巷口的懒汉张三,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他媳妇气得一把掀了被子,骂道:“还挺尸呢?地里的草都快把苗给吃光了!”“挺尸” 俩字,一下子就把那种懒到骨头缝里的劲儿,说得活灵活现。宝玉挨打后躺着哼哼,袭人着急地说:“别挺尸了,快喝口汤。” 这可不是真骂,是带着心疼的嗔怪,就像李婶瞧见老伴儿蹲在墙根抽烟,把做饭的事儿忘得死死的,就拿锅铲敲着灶台说:“挺尸呢?饿死你个老东西!”
书里还有些词,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劲儿。黛玉说:“这茶喝着倒也受用。” 这 “受用” 俩字,比起 “舒服” 来,听着更熨帖,就像喝了李婶熬的红糖姜茶,浑身暖烘烘的,那股舒坦劲儿,没法用言语形容。贾母吩咐鸳鸯:“横竖看着些。” 这 “横竖”,跟张嗲嗲说 “不管天晴还是下雨,横竖得把麦子收了” 一个调调,透着一股 “不管咋样,这事儿必须得办” 的笃定。
最有意思的还得是那些带 “儿” 化的词,像 “花儿”“草儿”。宝玉给黛玉送帕子,说:“这帕子上的花儿,是我瞅着新样子绣的。” 这儿的 “花儿”,可不是园子里那些名贵的牡丹芍药,而是绣在帕子上的小玩意儿,就像巷口绣娘给闺女绣肚兜,针脚歪歪扭扭,可那朵小桃花,看着就甜滋滋的。王熙凤说:“把那盒子里的香头儿拿来。”“香头儿” 就是烧剩下的香根,这词细致得很,就像李婶把蜡烛头都攒在罐子里,还念叨着:“攒多了能熔成个新的。” 透着过日子的精打细算。
有人觉得这些方言太 “土”,可张嗲嗲不乐意了:“土才好嘞!你听听宝二爷说‘这胭脂膏子,甜丝丝的’,跟咱巷口丫头偷抹了娘的口红,咂着嘴说‘有点甜’一模一样。要是改成‘这胭脂甚甜’,那股子娇憨劲儿,不就全没了嘛?”
可不是嘛,《红楼梦》里的方言,压根儿不是故意耍土,而是把人搁在实实在在的日子里,说的都是大白话。就像咱街坊聊天,不会文绉绉地说 “今日天气甚佳”,只会说 “今儿天不错,出来晒晒太阳”;不会说 “吾甚思念”,只会说 “好几天没见,怪想你的”。那些 “闹仗”“挺尸”“受用”,就像巷口的老槐树,看着普普通通,可枝枝叶叶里,全是活人的气息,透着热辣辣的人间烟火气。
合上书页,仿佛能听见书里人在说:“别站着了,炕上坐,喝口茶。” 这声儿,跟张嗲嗲见了生人,热情地往屋里拽,喊着 “进来喝口水” 一模一样。原来,好小说里的方言,从来不是障碍,而是一座桥,让千年前的人能跟咱坐在一块儿,像街坊邻居似的,唠唠家常,骂骂懒汉,处处透着热乎的人间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