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寒窑赋》,就像搬个小马扎,蹲在巷口老槐树下,看张嗲嗲摇着竹扇说闲篇。他扇骨敲着凳沿,讲谁家昨儿还在酒楼摆宴,今儿就蹲墙根啃窝头,末了咂口粗瓷碗里的凉茶,嗓子眼儿里滚出句实在话:“日子哪有准头?湘江涨水时能漫过石阶,退了潮,鹅卵石都得亮出来喘气。” 吕蒙正这文,哪是什么文绉绉的赋?分明是把人生的坎坎坷坷,掰成了巷子里的寻常景,让你瞅明白:顺境时别飘得像断线的风筝,逆境时别蔫得像霜打的菜,天道这杆秤,称了千百年,从没差过厘毫。

开篇那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听着就跟长沙的天气似的 —— 早上晒被子时还天蓝得晃眼,午饭刚熟,雨点子就能砸得瓦檐 “噼啪” 响。吕蒙正专拣那些人生像翻烧饼似的人物说:“韩信没遇着机会时,饿得当街蹭饭,后来腰悬玉印,走哪儿都带风。” 你想啊,他那会儿怕不是跟巷口收废品的老李一样,裤腰带上别着个空搪瓷碗,见着包子铺就挪不动脚;等时运来了,玉印在腰上坠着,走石板路都能踏出响,那派头,比过年时舞龙的头牌还精神。还有张良、萧何,先前一个是穿粗布褂子的平头百姓,一个是县衙里抄抄写写的小吏,蹲田埂上啃冷馒头时,谁能想到后来能坐在暖烘烘的朝堂上,喝着滚烫的茶论国事?

这些古人的故事,搁咱身边天天演。前院王老板,前年开着大奔过巷口,喇叭摁得震天响;今年倒好,蹲菜市场角落卖小菜,秤杆打得比谁都精。后街跛脚刘叔更逗,早年背着蛇皮袋捡破烂,寒夜里蹲路灯下数硬币,如今儿子成了医生,他天天揣着鸟笼逛公园,画眉叫得比谁都欢。吕蒙正把这些起起落落摊开了说,就像晒被子时抖落的棉絮,看着乱蓬蓬,实则是日子本来的模样 —— 哪有谁能一辈子站在高台上?也没有谁会总陷在泥坑里,爬起来拍拍土,路还长着呢。

他写 “蛟龙未遇,潜身于鱼虾之间”,这话多形象!蛟龙困在浅滩,跟泥鳅黄鳝挤一块儿,尾巴都摆不开,能不憋屈?可你见过湘江涨水吗?平日里钻石缝的虾米,那会儿能顺着浪头游到桥墩上,耀武扬威的;水一退,原先在深水里称王的大鱼,说不定就搁浅在泥滩上,扑腾着甩尾巴。人这一辈子,不就跟这鱼似的?有时顺流能漂出十里地,有时逆流得一步一挪,哪能事事都如意?

最让人心里一揪的,是那句 “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吕蒙正说韩信受胯下之辱,换作谁,怕不是当场就红了眼要拼命?可他愣是忍了,后来成了大将军,当年欺他的人,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这就跟巷口炸臭豆腐的王娭毑似的,年轻时有人捂着鼻子过她摊前,说 “臭得熏人”,她不恼,只顾着往油锅里下豆腐,铁筷子翻得飞快,“滋啦” 一声,金黄的壳就鼓起来了。如今啊,她摊前排队的人能绕半条巷,谁不说句 “王娭毑的豆腐,越臭越香”?

他还提晏子、孔明,一个矮个子,一个住草庐,可肚子里的学问比谁都扎实。爷爷以前讲过,民国时长沙有个教书先生,长衫打满补丁,袖口磨得发亮,住的土坯房漏雨,下雨时得用铜盆接水,“叮咚叮咚” 响得像弹琴。可满城的富家子弟,提着点心匣子往他门上跑,等着听他讲《论语》,那恭敬劲儿,比对亲爹还上心。这就是了,肚子里有真东西,日子再寒酸,脊梁骨也能挺得笔直。

吕蒙正写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这话听着硬,实则全是软道理。就像咱种辣椒,清明前下种,苗儿细得像线,风一吹就倒;过了谷雨栽进土里,浇两瓢湘江水,不出十天,叶儿就绿得冒油,噌噌往高里窜。人也一样,时机没到,再折腾也是白搭,就像蒸馒头没发好面,急着上锅,准是硬邦邦的;可要是耐着性子等,面发得鼓鼓的,一蒸就喧腾。这 “等” 不是偷懒,是像张嗲嗲腌咸菜,把芥菜晒得半干,码进坛子,撒盐时手指沾着盐粒,搓得菜帮子发亮,再压块青石,等着日子把它腌得酸中带鲜 —— 急不得,急了就串味。

通篇读下来,《寒窑赋》里没有半句怨话,全是透亮的明白。吕蒙正当年住寒窑,怕是也跟咱祖辈说的 “喝稀粥照镜子 —— 心里有数” 一样,清清醒醒的。他见惯了朱门里的酒肉臭,也尝过寒窑里的野菜香,才懂:“命运就像陶匠做罐子,有的先捏得歪歪扭扭,慢慢修得周正;有的开头光光鲜鲜,后来倒裂了缝 —— 有啥可急的?”

奶奶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年的苦菜,明年说不定就开出甜花。” 吕蒙正写这赋,不是让你躺平认命,是教你认 “理”—— 风光时别翘尾巴,想想当年啃冷馒头的滋味;落魄时别耷拉头,说不定转过街角就有热汤喝。就像湘江上的船,顺流时帆张得满满的,乘风破浪;逆流时就慢慢划,稳住舵,总会到码头的。

所以啊,把《寒窑赋》读进心里,心就宽了。它不是案头的冷字,是巷口的热乎话,是灶台上的烟火气 —— 日子有高有低,才叫真日子;人能弯能直,才算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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