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完全消散,巷口的石板路透着股潮润劲儿。王娭毑的臭豆腐摊已然支起,铁皮锅稳稳架在煤炉上,锅里的卤水 “咕嘟咕嘟” 欢快地冒着泡,那股咸鲜交织的香味,好似一只无形却有力的钩子,直把巷子里的人往摊前吸引。
“娭毑,来碗臭豆腐!” 我刚蹲下,油锅里便 “滋啦” 一声,炸出一朵灿烂的金黄。白胖的豆腐块在热油中迅速翻了个身,边缘鼓起的模样,活脱脱像张嗲嗲晨练时挺起的肚腩。王娭毑手中的长筷子动作麻溜,轻轻一挑,豆腐就码在了粗瓷碗里,紧接着浇上红亮诱人的剁椒,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我捧着碗,蹲在槐树下大快朵颐。咬开豆腐的刹那,卤汁 “噗” 地溅到嘴角,那股辣味瞬间刺激着舌尖,麻得人一颤,可就是让人舍不得停下筷子 —— 这便是长沙清晨独有的味道,辣中包裹着鲜,鲜里又暗藏着温暖,恰似王娭毑围裙上的酱油渍,看似粗糙,实则满是生活沉淀下来的醇厚香气。
往巷尾走去,李叔的糖油粑粑摊正热气腾腾。糯米团在红糖水里欢快地翻滚,浑身被熬得油光发亮,捞起来时,糖汁 “滴答滴答” 地落下,烫得人手直搓,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迫不及待地要趁热咬上一口。甜香与焦香在口中瞬间炸开,仿佛是把明媚的阳光揉碎了,咽进喉咙里,连牙缝间都沾满了那黏糊糊的甜蜜。李叔挥动着长勺,大声招呼着:“慢点吃,别烫着咯!” 他的袖口沾着糖霜,恰似落了层霜的老树皮,然而那声音却软乎乎的,比糖油粑粑还要甜几分。
奶奶的厨房,是长沙味道最为浓郁的地方。剁椒剁碎时,刀背一下下敲在砧板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红辣椒释放出的辣气,呛得人忍不住直打喷嚏,可奶奶却眯着眼,笑着说:“越辣越香,这样才够味!” 她做的剁椒鱼头,瓷盆里红的辣椒、白的鱼肉、黄的油,色彩交织,宛如一幅肆意的泼墨画。用筷子轻轻一挑,鱼肉嫩得仿佛能在嘴里化开,可那股辣味却慢悠悠地往头顶窜,逼得人赶紧灌下半杯凉茶,却依旧忍不住再次伸筷 —— 这哪里只是单纯的辣?分明是奶奶将日子里的热乎劲儿,全都剁进了辣椒里,越咀嚼,越能品味出其中的滋味。
秋阳正好时,张嗲嗲会在院里搬来一张竹桌,晾晒黄豆酱。粗陶缸里的黄豆酱被晒得油光锃亮,他手持长勺,慢悠悠地搅拌着,那酱香味瞬间飘散开来,半条街都能闻见。“这酱啊,得晒足四十天,就跟养孩子一样,急不得。” 他一边搅,一边念叨着,竹勺刮过缸底,发出 “沙沙” 的声响。等酱晒好后,奶奶便会用它来炒空心菜,酱色均匀地裹着菜叶,看着油亮诱人,就着白米饭,能让人多扒拉两碗 —— 这酱味里,有秋阳给予的温暖,有张嗲嗲的耐心守候,更蕴含着长沙人实实在在过日子的态度,一点都容不得偷懒。
傍晚的湘江边,风里夹杂着水的腥气与炒货的香气。卖糖炒栗子的师傅挥舞着铁铲,栗子在黑砂中 “哗啦哗啦” 地翻滚着,外壳逐渐裂开,露出金黄饱满的果肉,那股香气,引得人直咽口水。情侣们坐在石阶上,轻轻剥开栗子壳,“咔嚓” 一声,壳落在地上,江风徐徐拂过,将他们的笑声与栗子的香气一同带向远方。此时的长沙味道,是甜蜜的,是温柔的,宛如湘江水泛起的涟漪,悠悠晃动,把日子晃得如同蜜一般浓稠。
如今,我游历了不少地方,品尝过更为精致的菜肴,可总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想起那些独特的味道:王娭毑的臭豆腐,辣在舌尖,直击灵魂;李叔的糖油粑粑,甜在喉咙,暖人心扉;奶奶的剁椒鱼头,烫在胃里,回味悠长;张嗲嗲的黄豆酱,香浸饭中,唇齿留香。原来,长沙味道并非局限于某一种吃食,它是巷口升腾的烟火,是街坊邻里间亲切的笑骂,是将日子熬煮得又辣又甜、又鲜又香的那股子精气神。
就像王娭毑所说:“长沙的味,得用舌头细细尝,用心牢牢记,记住了,不管走到哪儿,都像在自家巷子里吃饭一样踏实。” 确实如此,那味道早已深深烙印在骨子里,冷不丁地就会冒出来,勾起心底对家的思念,想念那一口热辣辣、暖烘烘,充满着人间烟火气的长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