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时,手指头无意间碰到块糙石头,那是去年在湘江边溜达时顺手捡的。仔细瞅瞅,石缝里还嵌着点儿江泥呢,就像湘江给它留的记号。窗台上那盆薄荷,都蔫了大半截,可叶片上的纹路,咋看咋像橘子洲头的水纹。我老早就说,长沙的水就跟活物似的,悠悠地流,日子都被泡得软绵绵的。

  楼下的臭豆腐摊,估摸着该出摊了。每次王娭毑的铁皮锅“滋啦”一响,我就爱扒着栏杆喊:“娭毑,多放点辣椒嘞!”王娭毑系着蓝布围裙,手里的长筷子翻得那叫一个快,嘴里还应着:“后生仔,吃辣才够味儿!”这会儿,锅沿溅起的油星子,该蹦到晨光里头去了吧。我伸手摸了摸背包侧袋,里头还装着娭毑塞给我的那包干辣椒,红得跟岳麓山的枫叶似的,艳得很。

  老巷子里的麻将声,也该响起来咯。三楼张嗲嗲的竹椅老摆在巷口,他那搪瓷杯里的茶都泡得发黑了。瞧见我在收拾行李箱,他老远就喊:“下次回来,给嗲嗲带两斤山东的枣子呗?”我赶忙应着:“好嘞,张嗲嗲!”眼睛却瞅见他家晾衣绳上那件蓝布衫,被风一吹,晃得就跟湘江上的帆似的。

  坐得最多的那趟公交,报站声听着就跟老熟人打招呼一样。“下一站,五一广场”——去年冬天,我裹着厚棉袄在后门挤着,旁边的娭毑往我手里塞了个暖手宝,说:“后生仔,长沙的冷啊,是能钻骨头的。”这会儿,车该开过橘子洲大桥了吧,桥栏上的锁,估摸又多了几对新人挂的。那些刻着名字的锁,经了风吹日晒,就跟长在栏杆上的疤似的。

  去高铁站的时候,我特意绕到巷尾的糖油粑粑摊。李叔的锅铲敲着铁皮桶,“当当”直响。见我背着包,他往袋子里多塞了两个,说:“热乎的,路上垫垫肚子。”粑粑的甜香混着煤炉的烟味儿,一钻进鼻子,我眼眶一下子就有点潮了。

  候车厅的广播报着车次,我把手里的车票都捏皱了。窗外的樟树绿得亮眼,叶片上的水珠,就像我去年在岳麓山淋的那场雨。当时我躲在爱晚亭下,看着雨水顺着亭角滴进青苔里,“滴答滴答”的,跟数日子似的。

  车一开,我最后看了眼长沙的天。云慢悠悠地飘着,跟湘江的水一个脾性。突然就想起王娭毑说长沙是块磁石,可不是嘛,它没把我留住,倒把日子里的那些零碎,都粘在了我心里:江石的糙,辣椒的辣,糖油粑粑的甜,还有巷子里的麻将声、公交报站声、晾衣绳上的蓝布衫……

  背包里的江石硌着腰,就像长沙在轻轻扯我的衣角。我知道这不是永别,就像湘江的水总往东流,可总有浪花,会回头瞅瞅岸边的人。

  下次再来,得挑桂花开的时候。听说岳麓山的桂花一落,能把石阶铺得金晃晃的。到时候,先去王娭毑的摊子前,喊一声:“娭毑,来碗臭豆腐!”就跟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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