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玄武湖,总叫人念着“曲栈熏荷”那片初夏的美景。晴软的天光洒在水面,湖面漾着细碎的微波;岸边柳枝垂落如帘,以湖为镜照拂自己的倩影。而更让我年年牵挂的,是“曲栈熏荷”周边那刚刚钻出水面的荷苞——像刚睡醒的婴孩粉嫩嫩的小脸,虽然还沾着水底的泥星子,却已透着一股不管不顾要往上冒的生命力。我总忍不住猜想:荷与蜻蜓,究竟是蜻蜓循着荷香来寻,还是荷朝着蜻蜓的方向伸展,抑或是年年的默契之约,要共绘这 “接天莲叶无穷碧” 的夏日盛景?

  漫步于840米的曲栈,想捕捉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的经典画面,却终究觅而不得。倒是满湖的荷骨朵,在密密匝匝的荷茎与荷叶间探出脑袋,引得蜻蜓在水波上盘旋环绕,别有一番意趣。

  聚焦最稚嫩的那枝荷骨朵,圆圆的花苞被细细的茎梗轻轻托着,裹着嫩绿色的“丝巾”像被妈妈塞进襁褓里的小姑娘。即便被大片荷叶遮去半张脸、被微风晃得摇来摇去,也依旧倔强地把“脑袋”往光里凑,憋着一股子劲儿,等着把 “丝巾”层层扯开。

  再往前走,又是一片荷骨朵,却已褪去了初时的娇弱。青绿色的 “外衣” 边缘泛出了粉,像裙摆的镶边。被风一吹,有时还露出里面雪嫩的花瓣尖儿。风一吹,花瓣就跟着晃,像小姑娘害羞时绞着的衣角;风一停,又立马挺直腰杆,站得端端正正,透着股 “长大成人” 的挺拔劲儿。

  而栈道边最惹眼的,是那片将绽未绽却已显丰姿的荷 ——绯红的像朝阳升起花尖沾着娇憨,浅红的似初春桃花玉指展拈,纯白的则像团雪簇拥不时抖落簌簌,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风来正好,它们点点剥离裹紧的花叶,似乎瞬间就能 “噗” 地一声,把所有的美都亮出来。

  此时的曲栈荷莲,早已是层叠的生机:低处的荷叶挨挨挤挤,撑起一片浓绿;中间的荷骨朵或羞或俏,藏着待放的期许;而长得最高的,当属那些已然盛开的荷花。它们像芭蕾舞者,亭亭净植于碧波之上,三层、七层或是九层的花瓣繁密地舒展着 —— 外层的花瓣略宽,像张开的翅膀;内层的花瓣渐窄,裹着中心嫩黄的花蕊,风一吹,花蕊上的花粉就簌簌往下掉,沾得花瓣边缘像撒了层碎金。

  没有多余的枝蔓缠绕,没有花哨的姿态讨好,就那样稳稳地立着。忽然就懂了周敦颐笔下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的坚守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 “我自洁净” 的清爽,即便扎根污泥,花瓣上也不见半点尘垢;也品出了 “中通外直,香远益清” 的气度 —— 荷梗中空得能穿线,却挺得笔直,淡淡的清香顺着风飘出老远,勾得人忍不住往前凑。却又被那份不卑不亢的庄重慑住,不敢随意触碰,恰应了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的风骨。

  从前观荷,目光总停留在那盛放的花朵上,或是回味 “制芰荷以为衣” 的高洁,或是细数 “芙蓉”“菡萏” 这些别称的雅致。直到今年,才惊觉荷花最动人的惊喜,是藏在它的后期 —— 莲蓬的孕育与生长。

  细想起来,这小小的莲蓬,原是躲在荷骨朵最中心的 “密室” 里,像个藏在妈妈肚子里的小宝贝,在花萼的包裹下悄悄鼓胀。或许在 “小荷才露尖尖角” 的那一刻,它就已像一枚生命的胚胎,默默积蓄力量,等着与荷花一同,完成一场完整的生命轮回。待花期过半,花瓣便无声地飘落,像撒下一把把粉白的小扇子,露出藏在中心的莲蓬。

  起初,它还是嫩生生的金翠色,顶着一层细细的绒毛,像刚长出头发的小小脑袋,从那大大小小孔眼里,透着几分懵懂;日子一天天过去,莲子渐渐饱满,孔眼也撑成了圆圆的 “门洞”,莲蓬的脑袋慢慢向后仰,像咧着嘴笑的模样;到了盛夏末,每一个 “门洞” 都张得大大的,把裹着绿衣的莲子捧出来 —— 剥一颗塞进嘴里,清甜里带着一丝微苦,那是荷花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雨露,都酿成了最实在的滋味,完成从盛放、孕育到馈赠的使命。

  站在“曲栈熏荷”放眼望去,满湖绿的荷叶、粉的荷花与嫩生生的莲蓬,忽然觉得,这满湖的荷,不只是自然的景致,更是一场关于生长的启示 —— 从羞涩的尖角到挺拔的盛放,再到饱满的孕育,每一个阶段都有自己的节奏与力量,恰如人生里的每一段旅程,都值得静心等待,好好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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