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诗,可不是摆在桌上当摆设的闲书,那是曹雪芹心窝子里掏出来的日子,每个字都带着他那时候的热乎气儿。你瞅那两百多首诗词,雅起来能飘到云彩尖儿上,俗起来能落到泥地里,就跟巷口张奶奶的针线笸箩似的,里头既有绣牡丹用的精细针,也有纳鞋底的粗麻线,看着乱,可全是实实在在过日子的东西。

  就拿元春归省那回来说,姑娘们写的应制诗,像“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那字里行间全是规矩,跟科举考场里的试帖诗没啥两样。为啥这么讲呢?那时候乾隆爷正兴考诗赋这一套,读书人写文章都得照着这个谱儿来,一点都错不得。就连大观园里姑娘们凑诗社,限个“十三元”的韵,都跟街坊凑钱打牙祭定规矩一样,谁都得老老实实遵守。李纨评诗的时候,板着个脸挑错,活脱脱像巷口王大爷管牌局,嘴里直嚷嚷:“这牌出得不对,得按规矩来!”你瞧瞧,这诗里哪能只看成风花雪月?分明满是科举制度的影子,就连闺阁里找点乐子,都透着考场的墨香。

  再看黛玉的《葬花吟》,一句“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说是哭花,其实是哭自己呢,那股子真性情,就像巷口姑娘出嫁前,躲在旮旯里偷偷抹眼泪,根本藏不住。这诗学的是韩愈“杨花榆荚无才思”,可又比古人多了股狠劲儿。就好比李婶腌萝卜,照着老方子,偏多搁一大把辣椒,辣得人心里透亮。

  曹雪芹那时候,文人都爱学李贺,为啥呢?李贺的诗写得奇奇怪怪又特别带劲,就像老槐树的枝桠,弯弯曲曲却透着一股拗劲儿。敦诚就说曹雪芹的诗“追李昌谷”。你看《芙蓉女儿诔》里“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这典故用得那叫一个大胆,跟胖虎爬树掏鸟窝似的,不管不顾,只顾自己痛快。这股子劲儿,正是乾嘉年间诗坛学李贺的风气,就像在纸上扎了根刺,让人忘不了。

  《红楼梦》的诗妙就妙在雅俗掺合得好。黛玉写“侬今葬花人笑痴”,文绉绉的;薛蟠却来一句“一个蚊子哼哼哼”,俗得掉渣。这就像巷口酒桌上,一边有喝茶聊诗文的,一边有划拳喊“干了”的,热闹得很。这可不是乱凑的,当时商品经济发达,城里戏楼子既唱昆曲,又演皮影戏,文人跟老百姓都凑一块儿,雅的俗的就搅和到一块儿了。

  宝钗写“淡极始知花更艳”,就像老中医开的方子,看着不咋起眼,可管用着呢;湘云说“也宜墙角也宜盆”,咋咋呼呼的,跟丫头片子跳皮筋似的,特别招人喜欢。这就跟那个年月一样,老规矩还在,新想法也冒出来了,啥都有,啥都热闹。

  这些诗跟人物贴合得特别紧,就像长在人身上一样。黛玉的诗带着病中咳血的娇弱,可又透着硬气,就像墙根的牵牛花,看着柔柔弱弱,藤子却能缠上房檐。“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宝玉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黛玉的调调,就像张奶奶闻闻咸菜坛,就知道是李婶腌的还是王婶腌的,味儿不一样。宝钗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看着本分,其实藏着一股劲儿,就像街坊里会过日子的媳妇,不多说话,却把日子过得顺顺当当。

  就连诗里的谜语、判词,都跟巷口老人说的谶语似的。“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早早把黛玉宝钗的结局点明了,就像李婶看天阴了,说一句“明日要下雨”,准能应验。这可不是瞎编的,那时候说书先生就爱用“草蛇灰线”的手法,曹雪芹学过来,让诗成了故事的主心骨,撑着整个大观园不散。

  说到底,《红楼梦》的诗就是曹雪芹那个年月的镜子。能照出科举考场的样子,照出文人案头的事儿,也能照出市井小巷的烟火气。你读着“花谢花飞飞满天”,就像看见那时候的读书人,一半守着老规矩,一半盼着新日子,就像巷口老槐树,老枝桠上总冒出新绿芽,一直生机勃勃的。这诗不光是文学宝贝,还能让咱们透过它,瞧见那个时代的社会、文化和人性,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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