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清晨,我跑完步,靠着一棵树喘气,你骑单车路过,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让我记一辈子的话,你说:瞧你那赖皮的样子。

  这就是你,爹,这是你的心里话,很多年以来,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终于在那一天,你没有愤怒,没有任何情绪的随口说出来,悲哀到看起来一点也不悲哀,你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那样的水到渠成。

  那一年我读初二,属于上课时随时可以出去的那种,出去了,老师就会松口气那种。

  有一次,有个老师骂了我句什么话,我就让他再骂一句,他就不骂了。后来,那个老师搬家跟我们做了邻居,他看到我他后退了一步。

  其实,好几年前,已经读过初二了,那是骄傲的初二,全班第几我忘了,你跟朋友说话时,总爱把话题引到我身上,希望朋友体贴,能够问你我读书怎么样,你总是缩小我的年龄,夸大我的成绩,希望他们惊讶。

  我清楚的记得,后来,我中途辍学,几年后,再上初二时,朋友们跟你说话,又问起我上几年级时,你脸色铁青的样子,你让我离开,说:给你叔烧水去。

  我就去烧水。

  你恨不得把我装到水壶里吧。你看我的眼神是生闷气,小小的眼睛里透着白光,令我想起蘑菇云升起的时候,那朵耀眼的白光。

  要是你的心里有个发电站,保证够一家子用,我令你的内心有无数个堰塞湖,直到你憋出了肺结核,你经常一边咳嗽一边对着空气检讨,追问自己做了什么孽。

  何方妖孽,托生在刘家?

  冥冥中,潦草的一伸手,就带我来到这个尘世,你不挑不拣,带我来这个世上,就回到你工作的地方“为祖国挖石油去了”,你像是走个过场那样,像很多人云亦云的年轻人那样,像学抽烟的年轻人那样,也学人家抽烟似的要了个孩子,点着了,吸两口觉得苦,就按在烟灰缸里,让他自己烧,直到人生成了事故,你才回来打我,蒲扇般的大手扇得我晕头转向。

  你在逃学的路上截获我,你带我一路向西,陌生的厂区里,我们在星光下走路,我不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人家说你是我的爸爸,我有点儿不适应我居然也有一个爸爸。

  我照镜子时,感觉到镜子里好像有个你,我笑起来时眼睛几乎要忽略,但更清楚的看到了你,甚至我忽然放大声音说话时,人们会说我:跟你爹一样。我的身体里,被你硬塞一个你,我用你的声音说话,用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用你的大嗓门表达怯懦的愤怒,用你的头脑思考问题,靠懒惰平衡内心的痛。

  有一天,我忽然想要摆脱你,演一个叫刘靖的人,按刘德华的做派演,按周润发的路子演,看到那些酷的,帅的,牛的,善良的,有情义的人,我都把他们塞到刘靖的角色里,可是,夜里,背对着全世界看自己时,仍然看到自己——真的像你。如果我们失散了几十年,就算现在,隔了轮回遇见你,不用验DNA,仅用一声咳嗽,就能让阎王爷穿越生死来确认你。

  所以,你也是赖皮,是吗,爸爸?

  赖在我的生命里,像签了一个没有细看条款的合同,你把自己塞给我,自己去另一个世界里玩去了。

  就像那一年,你把我留在家里,我只看你的衣角,消失在胡同的拐角,我趴在地上瞄准你,朝你射击,而我根本也不知道,这个敌人,演的是离别。

  所以,你活着的时候,永远也不懂对你说——

  亲爱的爸爸,生日快乐!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