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晚霞的余光笼罩着映着院落,高高的杨树上,鸟儿聚集着盘旋。躺在竹椅上的老人长叹一声,睁开眼,对家人说,该去了,有仙来迎啦。随即闭眼。这一年,是清顺治九年,病逝的老人名叫王铎。三月里,已授礼部尚书的他病重,乞居乡里,不日去世。消息传到朝廷,皇帝赠太保,谥文安。

或许,61岁的他,脱离尘世是一种解脱。多年来,冠于其头顶的“贰臣”一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尽管他诗文俱佳,尽管他才华盖世,却也不被许多人理解,尤其是在文人圈里。无论是大明还是大清,风骨二字依然是人们的尊崇,自古以来,未曾改变。

更重要的,是王铎自己的不甘。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与黄道周、倪元璐一起成为明天启二年同榜进士,志同道合,被时人称其为“三株树”。之后,仕途一番风顺,不断晋升,历任庶吉士、翰林院编修、东宫侍班、南京礼部尚书等等。

然而,李自成攻克北京,崇祯皇帝自缢煤山,王铎在南京拥立福王,作为南明小朝廷的东阁大学士,王铎并没有和好友黄道周、倪元璐一样,起兵抗清自杀殉国,而选择了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开城门降清。

虽有着种种无奈,但对于自小深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忠孝节义等儒家传统教育的王铎来说,无疑受着耻辱的折磨,内心极为挣扎与痛苦,于是“颓然自放”,以诗文书画和酒色自处,发泄内心的积郁。

当一个人看淡了人生,漠视了仕途,隐藏在心底的艺术潜能便会迅疾爆发出来,更况,王铎是个绝顶聪明,而又极具艺术天赋的人。那种苦闷无助,那种绝望无奈,那种逃避社会的伦理评判与道德惩罚,尽都融入了他的书法之中。于是,那个尊礼尚古、谨小慎微的王铎不见了,他的书法发生了惊世骇俗的变化,内心痛苦的挣扎,幻化于他的笔墨之中。不再循规典雅,转而酣畅淋漓、飞腾掷跳,纠缠连绵,狂放无忌,像喷涌而出的炽烈岩浆,奔涌流淌,令人震撼。

于是,一个官场中惯常的文人消失了,中国书法史上的一道闪亮的丰碑立了起来……

 

洛阳文化底蕴丰厚,我国最早的历史文献河图洛书,第一座官办寺庙白马寺,最早的都城偃师二里头都坐落在这里,并有着著名的龙门石窟、北邙汉墓等等,令人眼花缭乱。

从新安千唐志斋出来,沿高速走不远,即到了孟津,两个景点文化上有着相似之处,只看一处,显然是不够味道的。更况,此一处历史更早。王铎其名,对于像我这样的文史与书法爱好者来说,似乎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1704787096288571.jpg转过街路,一座典型明清风格的建筑映入眼帘,“王铎故里”硕大金字旁,汉白玉雕刻的王铎塑像端坐门前。这是王铎晚年的形象,头戴毡帽,双手裹袖,白须垂胸,眼光深邃,望向远方,恍若要用一生的积淀,在向来客倾诉着什么!

明崇祯元年,王铎于赙嵘山北麓,建拟山园。园内亭台楼榭,曲径回廊,匠心独具,植有喜爱的竹桐梅藤等。清康熙间,王铎开始修建文雅气派、幽静怡人的王氏官邸。因历史变迁,战争纷扰,早年的王铎故居已毁于战火。而今见到的,则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当地复建。

 入得门来,庭院并不显大,西侧为西花园,右侧“拟山园”,中间五进院落。三个圆形月亮门通向各自去处,犹如王铎一生坎坷轨迹。灰墙灰瓦,木门木窗,庄重里透着质朴。

于前厅处,站在王铎自画像前。似曾相识的一位长者,长长胡须,面部侧斜,神态自然平和。清张凤翔撰王铎《墓表》载:“公生而奇,颖丰、须髯、漆瞳、重眉,轩轩豪上,出声若洪钟。”画像活脱脱契合文字,身材伟岸、长须浓眉、声音洪亮,一位地道的中原美男。

望着这位满脸络腮胡须的一代文人,思索良久。历史烟云,浩渺无迹,无论何人,在这样一个长河之中,都是匆匆过客,能够留下的,除了字纸与名声,似乎无它。

入了客厅,但见四周墙壁尽嵌王铎书法刻石,进入三进院落两侧东西厢房,为王铎三子四子居住之所。过中堂入四进院落,两厢为长子次子所住,陈列着王铎的绘画作品。王铎起居和研习书画的后堂,现则成了画师创作的地方,墙上挂满了售卖之王铎书法拓片。转过窄道,为绣楼及王铎父母所居之处,用木栏隔开,不允游客进入。

1704787131116142.jpg 故居东侧的“拟山园”,是由王家祠堂改建而成石刻陈列馆。园子有名但并不大,走进房间,显得阴暗,四周墙壁上一排玻璃门木柜,藏有“拟山园帖”的原碑刻石。“拟山园帖”为王铎著名的丛帖之一,清顺治八年,王铎二儿子王无咎选出其父生前所书楷、草、行、隶诸体之优者79幅,用90块汉白玉,历8年镌刻而成。清《鸣叶山房汇刻帖目》记述:“是帖系王觉斯书,为其仲子无咎集刻,尾有张缙彦、龚鼎孳及仲子无咎跋。跋内称双钩者为吕子太初,勒石者为张飞卿。”《拟山园帖》所选书体,多为王铎五十岁后临历代名家的帖碑跋铭诗等,兼有少量自撰诗文,是其书法的代表作。原帖刻石,弥足珍贵。

王铎故居后花园,始建于明万历四十年,因园中生有两棵灵芝,得名“再芝园”。环一泓碧水,筑有读经堂、挹秀轩、友声亭,曲径回廊,花木繁茂,精巧里透着端庄厚重。出了深宅大院,置身此方园林,仿佛换了番景象。

再芝湖畔烟锁柳,疑是阳和二月天。家有鱼须丞相笏 ,囊余鸡舌侍臣香。家乡如此美景美食,而主人在此居住时间却并不长。他的一生,奔波劳碌,奔走南北,大多奉献于明清两朝当政,以及他笔下的书画诗词……


明洪武年间,原本是山西太原府望族的王家,从洪洞县迁至孟津。“徙孟津家焉,遂为孟津人。”十世祖王成时在孟津会盟镇落了脚,弟兄二人,在家门口栽了两株槐树,以示不忘祖根,双槐里村因此得名。

而会盟镇的名字,则是源于更早的公元前1048年,那一天,这里的黄河岸边突然热闹起来,人鸣马嘶,剑戟林立。此时正值商末,纣王无道,武王率兵讨伐。兵马来到孟津渡口,在此修筑阅兵台,举行誓师仪式。参加阅兵的诸侯和部落首领达八百之多,史称“八百诸侯会盟津”。

此举确定了周的盟主地位,为以后灭商打下了基础。两年后武王召集盟军正式伐纣,创造以少胜多的战役——牧野之战。而这个诸侯会盟的地方,由此得名。

童年时的王铎,家里的日子,每况愈下。耕读为本的王家,至父亲王本仁时,因土地兼并风潮,祖上所传的田地已所剩无几。王铎兄妹7人,吃不饱肚子,甚至有时“不能一日两粥”。无奈之下,王铎母亲陈氏将陪嫁的“钏珥链柎鬻于市,以供朝夕。”

早年清贫生活养成了王铎刻苦的习惯,父母的严教,以及身为教师的舅父培养,使得王铎自小便具有与常人不同的家学渊源与聪敏与好学。因家境窘迫,生计维艰,15岁还在就读的他,便与比他大两岁的同县女子马氏成婚。两年后,由舅父资助入山西蒲州河东书院就读。其后得大司寇乔鹤皋相助,得以继学。29岁时方中乡试,同年冬入京师,寓居报国寺,准备会试。第二年春,王铎捷南宫,殿试二甲第58名,赐同进士出身。与倪元璐、黄道周同改庶吉士。明天启四年正月,32岁的王铎春风得意,受翰林院检讨。四月里,一直帮助他的舅父陈具茨卒,王铎陪伴舅父在榻旁。

由科举至翰林,达则兼济天下,是士大夫之人生理想。尽管翰林们无甚职权,只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或作侍读,担任科举考官。但谁都知道,翰林院是养才储望之所,是走向仕途的重要阶梯,地位荣誉甚高。

其后,王铎担任过福建考试官,任过“皇陵陪祀”、翰林院侍讲、右庶子等职。明崇祯八年秋,因不合温体仁、吴宗达辈,自请调任掌南京翰林院事。崇祯十一年,王铎晋詹事职。太子出阁,王铎任东宫侍班、礼部右侍郎。崇祯十三年九月,王铎任为南京礼部尚书。赴任时陷农民义军包围,王铎率家人冲出重围。次年初,父母病故,王铎辞官归里服丧。屋漏偏逢连阴雨,不久,妻子马氏病故于旅途舟中,仓促里,于河边完丧礼,将妻子草草安葬。

1704787204720782.jpg崇祯十七年四月,清军攻陷扬州,福王逃往芜湖,留王铎守江宁(南京),他同礼部尚书钱谦益等开城门降清,被命以原官礼部尚书管宏文院学士,充明史副总裁,晋少保。顺治八年游历于川、陕,返老家孟津,始刻《拟山园帖》。次年春,病逝家中,享年六十一岁,赠太保,谥文安。

王铎明清两朝官至高位,不仅仅因为有一手好的书法,更因其有着过人才华。据传,其任江南主考官时,当地迎接他,见其轿子前立有两面大旗,上书“十载寒窗读书苦”与“不出难题奉母命”。众人私下议论,此考官如此年少,无德高望重博识之相,或许为官家子弟,难有真才实学。美其名“不出难题”,实为“出不了难题”罢了。轿子中王铎听得清楚。果然,第一场考题便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众人皆曰意料之中,轻松交卷。第二场,竟依然是原题,却要求内容不得重复,这下难住了许多考生,冥思苦想穷其所学,勉强交卷。令人没想到的是,第三场考试竟仍是原题,考生叫苦不迭,搜肠刮肚大多交了白卷。发榜日过后考生拜师时,王铎当着考生之面,依原题大笑挥笔,洋洋洒洒写下7篇辞藻华丽,文义并茂,议论精巧且各不相同的妙文。一时震惊四座,名声大震。当时有不少人家中挂有牌匾“江南才子”,独有王铎家中挂有“才压江南”的牌匾。

又传,王铎被任命东阁大学士后,皇帝曾让他写一块楷书牌匾“天下太平”。巨大的牌匾挂上后,迎来一片赞声。此时却有太监发现牌匾上少了一点,成了“天下大平”。众人正在议论时,只见王铎不紧不慢握笔蘸墨,向牌匾上一挥,不偏不倚一点正巧坐落在“大”字下方,只见“太”字强劲有力,灵活洒脱地跃然匾上,赢得满堂喝彩,从此王铎也赢得了“神笔王铎”之称。

 

学而优则仕,古来的读书人将此奉为座右铭,儒家学说盛行的明清时期,尤为如此。生活在如此大背景下的王铎,自然他脱不了这样的影响。然而,对于中过进士、当过尚书的他来说,做官实是不得已,而骨子里的内涵,他首先是个读书人,文人,诗人。

明末清初的史学家谈迁《北游录》有言:“今诗四大家,孟津王觉斯、晋江黄太稚、而孟津甚至云。”侯方域《壮悔堂文集》中评价王铎说:“自唐杜甫没,大雅不作,乃至明而複振。……得王铎益显……”彭志古《大愚集》评价:“以予所目见,又有文安王宗伯建大将旗鼓于诗坛,奴隶今古,衣被一世人。”这些人,是见过听过王铎诗作的,因有此评,但非妄夸。

1704787671108345.jpg王铎以文学书艺优则仕,入清以更以赋诗属文为乐。他的一生,南北颠簸,浮沉起落,又喜游历交集。所作随意率性,观景睹物,遇人逢事,皆可入诗,吟诵颇多。可惜的是,或途中丢失,或毁于战乱,所存甚少。据不完全统计,王铎诗作约三万首,仅五言诗就愈万首,大多弃毁。王铎的诗文集有《拟山园初集》17册,《拟山园选集》82卷,前存文震孟、黄道周等序,另有《拟山园文选集》32卷,遭禁毁。明谈迁《棘林杂俎·仁集》收有4954首。现存世诗作有6000余首,100余万字。2012年河南人民出版社曾出版王铎乡贤李根柱辑校的《王铎诗集》,收入散见诸书之王铎诗作5500余首,算是较全的。

曾发现并鉴定出《清明上河图》真迹、并从碎纸中拼出米芾名作《苕溪诗卷》的知名专家杨仁恺,在其所著《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笔记》里,谈到《王铎草书诗稿》说道:“王铎诗稿见于流传中有数册,分散多虞。原稿随意书出,修改处甚多。对此书稿,余所见有三四册,藏于各地,稿本开头一致,想必为王氏留存之稿,集中在一起,后来流传中又被分散。欲探索王氏书法源流、诗作素养以及交往诸端,可以从诗稿中寻之。王氏一生诗稿、题跋等不知其数,如能收集起来编纂成辑,对研究一代学人书法诗文之造诣及其影响,当有裨益也。”

与同时代许多文人相似,王铎亦能画,但作品流传不多。其山水宗五代荆浩和关仝的风格,画作丘壑峻伟,以晕染作气,辅以淡色,沉着丰蕴,意趣自别。同时他也吸收董源和王维的画法,主要以水墨晕染为主,皴擦无多,山川注重写实,造型方峻,厚实雄伟,生机勃勃。是以元人的笔墨技法画出了宋人味道。所作《山水册》中,平冈高松,林峦深壑,空薄烟雨,曲径茅屋,苍秀清新,引人人胜。

以书法之笔勾勒花卉姿态,是王铎的特色,也是他将书法融入绘画的积极探索。上海博物馆藏《花卉卷》,所作竹、兰、菊皆以中锋出之,信手写来,洒脱中含有拙味,与他纵而能敛的书法相合。着意神采,不求形似,洒然有象外之意,最能流露出他文人画的情致逸趣。而今济南博物馆所藏《雪景竹石图》,则是王铎为睢阳袁枢精心创作的一幅雪竹作品。其人物画极少见,且画法简略、写意,间写花卉,萧然外趣。

 

无论他的诗作文章绘画写生如何精进,却都遮盖不住王铎在书法方面的成就,这是许多年来,人们对其一生的共识。

王铎的书法,正书出钟繇,行草宗二王,得力颜米,博采众长。他13岁始习《圣教序》。自二王之外,王铎最为推崇米芾,崇祯十六年,他见到米芾《吴江舟中诗卷》,激动情形可窥一斑:“米芾书本羲、献,纵横飘忽,飞仙哉。深得《兰亭》法,不规模拟,予为焚香寝卧其下。”不能想像,一位朝廷一品大员,点上香,睡在所膜拜之出家人的作品之下,那该是怎样的虔诚!

王铎有言:“书不宗晋,终入野道;今易古难,今浅古深,今平古奇,今易晓古难喻,皆不学之故也。”王铎等提倡学书要学古,其实是对当时风行的赵孟頫、董其昌书法的不满。深厚的书学修养,对书法的深刻理解,成就了王铎全新的视觉面貌。

在先人名帖之上,王铎是下过真功夫的。临《圣教序》,达到了“如灯取影”的效果,临习《淳化阁帖》深钻过大量晋唐名家作品,一点一画,凸显着漆般质感和丝丝入扣的贴合。沙孟海先生所言最为风趣,他说:“王铎一生吃着二王帖,天分又高,功力又深,结果居然能够得其正传。”取其精髓,为我所用,是王铎学书的目的。因而,他绝不循规蹈矩,有着自己的创新突破。明末,商品经济发达,文化上求新求变之风尚,冲击着影响着书写。书法作品从形制、尺幅、材料、工具,到取法方式、美学思想,都发生着变化,追求个性、崇尚性情的书风开始兴起。受时代思潮的影响,王铎很早就有了反思潮的奇倔胸怀,在他的《拟山园选集》之《文丹》中,即袒露出惊世骇俗的审美观,成就了日后超迈雄奇的行草书。

1704787926523395.jpg他将米芾跌宕跳跃的笔法与羲、献之遒劲优美的字型恰当融为一体,放而能收,以险取势,长于布白,风格独特,自成一家,从而使精神风貌愈显得沉着痛快。米芾“刷”字的感觉,在王铎大尺幅立轴的笔下,满含着浑厚饱满的冲击力,线条精准典雅,称为“神笔”,毫不夸张。

君不见王铎的行草书,恣肆狂野,挥洒自如,用笔沉着痛快,纵横跌宕。性情来时,常常将字句连绵堆积一起,甚或宁愿失去行距间距,跌宕之线条若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摇曳震荡纠缠,做充满生命张力的呐喊。一时间,没有了规矩方圆,只见蛟龙盘曲、翻飞狂舞。“眼前突兀山险巇,文安健笔蟠蛟螭。波磔一一见真相,直追篆籀通其微。有明书法推第一,屈指匹敌空坤维……”吴昌硕对于他的草书有着极高评价。

马宗霍称:“明人草,无不纵笔以取势者,觉斯则拟而能敛,故不极势而势如不尽,非力有余者未易语此。”林散之赞其草书:“自唐怀素后第一人”。戴明皋言,米芾狂草讲法,王铎狂草全讲势,不合魏晋一些风行规范,然风樯阵马,殊快人意,魄力之大,非赵、董辈所能及。

对时人认为其脱离传统,是一种“野道”的议论,王铎给予了坚决地反击,连用三个不服:“予书学之四十年,颇有所从来,必有深于爱吾书者。不知者谓为高闲、张旭、怀素野道,吾不服、不服、不服!”表达出极强的自信。不难发现,王铎所所做的探索,是一种对雄浑伟岸、凛然大义风貌的追求,是他对自己理想人格的一种构建。

任何艺术都不可能脱离政治,300年来,王铎的书法却并不为太多人所知。他的沉寂是有客观原因,这与他当年开门降清有关。虽然依旧官位显赫,但变节一事,终遭人唾。乾隆时,竟被列入《贰臣传》。因此,尽管历代书家都很喜爱其书法,但还是敬而远之。就像沙孟海所言:“历来论艺事的,并注重到作者的品格,王铎是明朝的阁臣,失身于清朝的,只这一个原因,已足减低他的作品的价值好几成。”

可以想象,在饱受社会道德质疑之时,王铎内心充满着怎样的煎熬、悔恨与痛苦。这种情感在艺术上,升华为对社会敏锐的观察和体悟,让他有了从没有过的细腻感受,这种压抑着无法排解的内里,聚集笔端,幻化做从未有过的精华,铸就了不朽的艺术经典。王铎降清后八、九年里,书风日趋老辣,狂草技法已臻化境。《赠张抱一诗卷》为王铎五十岁时所书精品。诗终所发“百感中原事,魂魂向夜生”的悲鸣,笔下若一群离乱战火中生灵涂炭的芸芸众生,在向苍天呼喊,一幅活脱脱人格历练的张扬铺陈。正像徐悲鸿诗言:“文安诗作猛虎吼,谁执王字相雌雄?”

将书法当做精神寄托的王铎,入清后自寻乐趣,京师之内,呼朋引类。有人登门请字,置酒列席,盛以巨盎,侧旁摆放面食、蒸饼如许,王铎丝毫不拒,大吃大嚼,大写特写,写到食尽纸尽。京师人言其:开卷长疑雷电惊,挥毫只怕龙蛇走。据说他特别好吃煮鸡蛋,主人家煮上十枚二十枚,写字时,一枚不剩皆入肚中。吃了鸡蛋,字便会更加入神。

临终之前,王铎写下了《千字箴》一文,对自己的坎坷人生进行了回顾。彼时,寒冬尚未过去。“时者天道,不可违之”。这或许是王铎用笔墨搏击自我命运以来,极为清醒的认识。殡葬之日,按王铎临终嘱托,四道城门同时出灵,制造疑冢。这也许又是王铎生前,最后的一次无奈之举。而今,长眠在偃师石家庄村南墓园的王铎,伴着身边陇海铁路火车的隆隆声,期望僻静的魂灵,仍是得不到安宁。

只是,在生生不息的中华文化长河里,人们依然无法忘怀这位曾经孜孜以求,用自己的笔墨做过不懈探索,并留下珍贵宝藏的一代文人。无论时序怎样更替,留在纸上的,刻在石里的,终究不会湮灭。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或许,许多人不会像启功先生这样来盛赞王铎。但,不可否认的是,王铎的名字,连同他的书法,将会影响华夏民族一代又一代的人,而不仅仅只被日本人所推崇。

这,也是我特意来到王铎故居一游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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