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个小酒馆里喝酒,天气寒冷,老板做铜锅涮羊肉,一边喝一边聊,一杯一杯的白酒下肚,我能感觉到,如果另一个我从窗外看到我们,一定很羡慕这两个家伙——昏黄的灯下,暖暖的小屋,半生的挚友对饮,随意潦草的说着话,依然大口喝酒,不用回家。  

  兄弟说,你好像气色比前几天要好,你要是暂时不回北京,我在给你搞个蹦床,好好把身体练好。其实,那个铜锅涮肉上来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北京。  

  我也是在北京涮过的一块肉,只是窜了味儿,什么滋味都有,那些激情和懈怠,那些短暂的快乐和持久的难,那些开车赶啊赶的白天,我依然喜欢这个城市,只是——当我们谈论身体的时候,其实觉得自己有点老了,我喜欢那个城市,可是很显然知道自己有点老了。  

  老树桩子移不活了,我明知道,可我偏不服,可咋办?做生意赔了那么多,习惯了被催收,肉眼可见的脸皮增生,你说可咋办?买个房子,像买个庙,看起来是自己住里面,供奉的却是银行,月月的香火钱,像菩萨的霹雳手段。  

  可咋办? 

  可是我就是能喝酒。面对面的兄弟,时光里的温暖,从小到大照我半辈子,而且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见到他,便觉得这么多年,其实我也没有离开,他也还是骑摩托带我飞驰的那个年轻人。  

  当我写了五篇文字的时候,他告诉我写得好,他说好了,所以我也更觉得好。他说了他的感触,我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语气像个中年人,其实,比我还小一岁。那时候,他们驴一群马一群的打架,除了死,什么都经历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闲心看我写东西。我的记忆里,跟兄弟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没有吃过一次亏,他成熟得像先天练过,而我至今仍然纳闷,他为什么有闲心读我那些没有用的文章? 

  明明,我们是酒池肉林中,肩拉背扛时认识的兄弟啊,纷纷嚷嚷的尘世中,在各种面具难辨真假的时光里,有人愿意听你心里的话,并小心的保护它,看重它,你只能想,他与众不同,或者,他和你有缘分,是你的人生知己,是生死兄弟——这是打小就决定了的,人心是一把锁,有人天生就是为开锁来的。 

  有的人,一见面你就愿意说话,而这世界上太多的人,你说了很多话,却忘了是对谁说。北京还是要回去,这话我没有对兄弟说,我还是不服气,虽然,过了这个圣诞节,我就又老了一岁。我还得去那个城市忘我一回,我感觉还没有展开,虽然,我的筋骨已经不适合飞翔。  

  他也老了,还在学习,学会了弹琴,我不懂琴,但我懂他,所以,我懂他弹的琴,每拔一根弦都是点拨我的神经,他在提醒我别睡,正如他说的话:振作起来,现在改变还不晚,要知道,你现在的一天,会是你将来最年轻的一天。  

  是的,现在,也是我过去的日子里最老的一天,是我未来的日子里最年轻的一天,恰好,是我母亲生了我的这一天。  

  这一天,我想着兄弟相聚的那个夜晚,想着那些摩托车上飞驰的傻啦吧唧的少年,冰天雪地里也狂欢的夜晚,想着迷惘的酒瓶子在头顶炸裂的那些青春,想着我以为我完蛋了的那些凌晨,我愿意活下来,我已经活下来了,而且我听到我的兄弟说:一切都不晚。 

  我要记住这句话。 

  愿意记住这句话,并对自己说:小默,生日快乐。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