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走过的一条小路,盘桓在脑海一个甲子都不曾消逝的记忆,印象该是多深刻!

        九岁那年,父母带着小弟弟小妹妹留下了我和七岁的大弟弟,到40多里外的深山里的煤矿去大战钢铁了。没有公交车的这条小路就走进了我幼小的年轮。

        我们被父母寄养在一同事家里,那家有一个比我们大4、5岁的孩子。元旦前一天,家里的大人们去镇上买供应的副食品中午赶不回来,让那小叔叔中午照顾我们吃饭。结果中午回家看见他在厨房捧着一大碗白米干饭吃,用拿筷子的手指着桌上的两小碗红苕稀饭说:“你们的饭在那儿。”清汤寡水的红苕稀饭照得见人影,连块红苕都没有。稀饭汤是灰色的,只有米粒太少才熬不稠,亦或是在熬好的稀饭里掺进大量的水才会是这样的。

        弟弟一看这样,就说:“我也要吃干饭。” 

    “吃个屁!”小叔叔头也不抬的说完继续扒拉他碗里的大米饭。

    “凭啥子你吃干饭,让我们吃稀饭!”弟弟很生气的问他。

    “吃不吃?不吃就滚!”他把吃完的碗重重地往灶台上一砸,狠狠地瞪着我们。

        我们再也不敢吭声,到桌前默默地把稀饭汤喝了。回到我们住的小屋越想越伤心。受人欺负是爸妈不在身边。我们去找他们!我领着弟弟悄悄的到深山去找爸爸妈妈了。

        爸妈在的那个煤矿我坐车去过一次,一条道走到底,车程只有一个多小时。有一个炼焦场,离得远远的就能看见熊熊的火光。凭着那点记忆,我带着弟弟直奔矿山去。

        从中午走到快天黑了都没有走到爸爸妈妈身边。已经是六个一小时了,还没有见到那熊熊的火光。盘山公路转过一个弯又一个弯,没有尽头。我不断地给弟弟打气:“再转过一个弯就可能看见炼焦场的火光了,那就离爸妈不远了。”记不清转了多少个弯,炼焦场的火光始终没有出现。马路两旁参天的桤木树遮蔽了越来越暗的的天光,森冷灰暗的马路向前无边的延伸。天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毛毛雨,更添了些寒意。我摘下围巾系在弟弟头上,自己脱了棉袄罩衣顶着。

        我问了弟弟好多次“还走得动吗?”他开始的时候回答说:“走得动!”到后来就说“肚子饿!”我不敢再问了,我也很饿。

天已经麻麻黑,我们到马路边的小溪里捧水喝。一个挑着水桶的大汉来到小溪边,我连忙打听到矿山还有多远。听完他的话,我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他说还有“抛”十里。那个“抛”是当地的土话,就是“超过”的意思。望着黑黢黢的大山、勉强看得出来的马路,惶恐爬满了心头。不料那大汉却又抛出来句更为惊骇人的话“前面土地关有老虎半夜三更跑到马路上来过,小娃儿家家的也不害怕!”

        前不着村后不落店。我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把几尽绝望的心情藏起来拉着弟弟的手继续往前走。天黑得只剩脚下勉强看得见的马路,一边瞪大眼晴摸索着走,一边担心掉下马路边的山崖。“嚓嚓”的脚步声是路上的泥泞带来的,却不料这不大的声响惊扰了路边根本看不见的一户人家的狗。骤然响起的狂吠吓得我们往回没命的狂奔,直到完全听不见了。不敢再往前走,我们呆在了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来到近前,雪亮的三节电池的手电光照到我们身上。突然出现的救命稻草,让我们颤着嗓音大喊着“叔叔!”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来人是附近采矿场的工人,听完我们的哭诉,一边安慰一边带着我们走过那段狗又狂吠起来的路。只是刚过完那房子,那叔叔就朝房子旁边的小路走去。他说采矿场和我们的去处不在一个方向,他只能陪我们到这里了。

        夜更深,路的弯道更多,弯度更大。越靠近有老虎出没的土地关,我们越是不敢往前走而又不得不走。饥饿的感觉被恐惧代替,我和弟弟紧紧地拉着手放轻脚步慢慢往前走,生怕惊动了不知埋伏在哪里的老虎。

        在又一个转弯将来临的时候猛的听到了说话声。“有人来了!”我们惊喜的发现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了。可是,一转过弯说话声听不见了。停下来等到声音出现,我们又赶紧往前走。毕竟小孩没有大人的脚步快,赶上来的是两个拉板车的女人。暮的发现路上走着两个小小的人儿都惊诧莫名。待问清情况后,带着我们走到了土地关。看着山下远远的燃着熊熊火光的炼焦场,我热泪盈眶,那就是我们一路期盼的地方啊!爸爸妈妈,我们终于要找到你们了!看我坚持要接着走下去,阿姨们说焦场离这里还有“抛”十里。揣着无比失落的心情被两个阿姨哄进了客栈,客栈的老婆婆收留了我们。枕着冷冰冰硬邦邦的方枕头,深夜12点,不停地走了近十二个小时疲乏万分的我进入了梦乡,梦见了爸爸妈妈温暖的怀抱。

        清早,我是被弟弟摇醒的。他塞给我一块小红苕,说是那俩阿姨给的,他的那块已经吃了。我拿着那块没有洗过还粘着泥土的红苕,啃掉一块皮咬下一口嚼完咽下。早就饿过劲的胃部一阵痉挛,我连迈过高门槛的力都没有了,头冒虚汗趴在门槛上一口酸水涌了出来。呕了好一会儿,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我把那块红苕给了弟弟,说:“你吃吧,我不饿。”弟弟好小啊,他才七岁。哪里懂得我是不是真的不饿。

        还有十余里的路程,因是大白天,清清楚楚的看见盘山公路间穿插着一条直直的羊肠小道。这条小路把公路的里程缩减了一大半,这是那俩阿姨给指引的。可惜头天我们走过的那些公路也有这样的小路穿插,如果我们早知道,就不会走得这么艰辛了。

       后来的四年,我无数次走过在盘山公路间穿插的这条小路。

       十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周六,我和邻居家的俩姐妹结伴回矿山的家。她俩一个比我大几岁,一个比我小几岁。那姐姐拧着一个长颈玻璃瓶,瓶里装着满满的菜油,应该是一斤吧。瓶颈上系着一根绳当拧手。天突然下起雨来,瓢泼一样,我们顷刻成了落汤鸡。姐姐拧得不耐烦了,就把瓶塞到我手里让我拧。她比我大好几岁,平时就很凶,从心里怵她只能默默地拧着。那段小路是石板铺的,石板上淌着小水流,我穿的是妈妈做的布鞋,刚下雨时就脱下来了。一手拧鞋,一手拧油瓶光着脚在石板上淌着水走。一不留心,脚下一滑摔到在石板路上。油瓶“啪”的一声摔碎在身下。顾不得屁股的痛和手被玻璃扎伤的流血,坐在地上惶恐地大哭。雨水、泪水,从头顶、脸上、身上浇过,透心凉。

        十一岁那年的秋天。暑假过完了,我依依不舍地又要离开爸爸妈妈去上学了。许是妈妈看我万分的不舍,便送我走。结果送了一程又一程,送出十多里地,到了土地关上。看着满坡随风摇曳的碗碗花,心中满是酸楚,要是能在爸爸妈妈身边我也会像这些花儿一样随性洒脱吧!我一步一回头地奔去了爸妈认为是我的前途的那个地方——高桥小学,一个可以让我有书读的完小。妈妈那时怀着又一个弟弟,她高高隆起的孕肚吃力爬坡的样子和满眼不舍的无奈,我至今无法忘怀。

       十三岁那年,我终于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以入学新生全年级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离家只有七公里的一所中学。从此,这条小路上再也没有留下我的足迹。

六十多年过去,我想重新踏上这条小路已经没有机会了。因为我在离它三千多公里的地方定居已经三十多年,且已年迈了。有同学告诉我,重新开辟了一条非常便捷的公路去山里,这条穿插着小路的盘山公路只有载重车辆通行。

        那条盘桓在脑际的小路只能在梦里踏足了,但那条承载着儿时过往的小路却时时刻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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