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念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我作为参战的老兵，此刻心潮难平，回顾当年那无比残烈的战场使我又想起那场我亲历的394.8反击战的情况，当时我在翟仲禹师长身边当警卫员，对这场战斗目睹一切。记忆犹新。

　　那是一九五二年初冬，我们三十八军一一四师反击394.8战斗。朝鲜战争打了一年多，经过五次大战役，把敌人从鸭绿江边赶回到汉江南岸，敌人损失了23万多人，敌阵营内部矛盾重重，美国当局招架不住了，便提出恢复停战谈判。原来已经开始谈判是1951年7月10日在开城来凤庄举行。中间停了一段，但是美帝国主义并不甘心失败，这次恢复谈判也仅仅想利用停战谈判的机会，拖延时间，一方面继续调兵遣将，一方面在谈判桌上，他们以“海空优势”搞政治讹诈。要求分界线划到我方占领的38-68公里的纵深一开城、通川一带，企图不战而攫取我方已占领120平方公里的土地。我方当然不能答应。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彭总决定用九个军向敌人的26个重点目标进行反击，这是打394.8反击战的背景。

　　394.8高地是敌军在驿谷川的桥头堡，是铁原以北的前哨阵地，北面是一片大平原，南面有通往汉城的重要公路，敌人把该高地称为“铁三角”的重要区域，因此他们在此区域筑有坚固防御工事，纵横连贯，层层密布，防守在394.8高地是南朝鲜部队第五师一个加强营；右翼281.2高地是法国一个加强连。两高地组织有严密的火力网，后方可以集中其纵深10个以上炮兵群支援战斗，这两个高地实为易守难攻的战略要点。

　　担任对394.8高地的反击进攻，是我们三十八军四师的第一梯队突击团是三四零团。发动攻击前的六天，各部队就已经进到指定位置。10月2日晚上，340团七连文化教员谷中蛟乘营、连指挥员最后一次勘察地形之机，突然叛逃投敌，这对我军作战秘密是一个重要的泄露，此时，副军长江佣辉请示彭总后，决定比原计划提前两天，也就是10月6日晚上六点发起进攻。顿时394.8高地和281.2高地形成无数道闪光，浓烟满天，呼隆隆连绵不断地炸雷撕裂天空，硝烟弥漫天际，随着激励冲锋号声，340团各突击部队从草地上腾地而起，曳光弹、信号弹、照明弹交织满天。炮弹的呼啸声、手榴弹、爆破筒、炸药包发出闷哑的爆炸声，在山头上的响彻不息。整个高地恰如除夕夜鞭炮齐鸣般，敌前哨阵地很快被我340团突击部队突破了，敌人死伤无数，前方指挥员向师指挥所报告振奋人心的消息，一号高地突破了、二号、三号……

　　参谋人员紧张地把示标插在地图上的各个方位，翟师长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张军用地图。我看见首长一直紧锁眉头，精神处于高度集中而紧张，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前面战斗非常激烈啊！”随之向后伸手向我要水喝，又继续盯着地图。

　　战斗打到七日凌晨，整个394.8高地被我军各部队分别全部占领了。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翟师长脸上并没有丝毫喜悦的表情。反尔，使他更感到不安，他背着手来回踱步。因为他知道：美军在平康以南，已增加了大于我们四个炮兵团的两倍七个大口径炮兵群，同时又调上来英29旅，和增加了伪两个师的兵力。他预料到更加严重的时刻即将到来，更加激烈，更加残酷的战斗即将发生。

　　果然不出所料。8点30分敌人的飞机、大炮开始向我军刚刚占领的阵地上狂轰滥炸，接着他的步兵整团，在50多辆坦克掩护下，象一帮蚂蚁般地疯狂涌向394.8高地，企图在我军立足未稳之际，夺回394.8高地。

　　七日这一天，敌我双方在394.8高地上争夺了四次。交战的双方消耗都很大，伤亡无数，阵地上尸阵滥卧。黄昏时，翟师长接到前方报告；两个团六个营，现在仅剩几十个人了，弹药也已经不多了。翟师长严肃给王参谋下令：“叫第二梯队342团三个营都上去。”一个战场指挥员一下把第二梯队全部上去。这是万不得已的决心啊！

　　第三天上午，阵地上的争夺仍然很激烈。342团三个营一千五百多人也仅剩两百多人了。刘保山营长已经壮烈牺牲，其它连、排干部也剩不多了。此刻，敌人的炮火更加猛烈，兵力不断地增加，这两天我们人员伤亡最大，粮尽弹绝。但是勇士们没有后退一步。此时此刻，指挥所里的人们都很紧张，翟师长沉着冷静，瞪着大眼，派出去的两个通讯员送信去总部要求炮火支援，也都在路上牺牲了。这时已经12点20分了，在这万分火急的时刻，我挺起身出来：“一号（师长代号），让我去。”他看了我一眼：“好！把这封信要亲自交给彭总。”“保证完成！”我说了这四个字，就从首长手里接过一封信，往怀里装好，又紧上腰带，左手拎一支卡宾枪，右手握着手榴弹转身冲出隐蔽部，直奔桧苍总部。一路上敌人炮弹象暴雨般，噼哩叭啦落在我前后左右，我生死于不顾，只顾前跑，也不知跌倒过多少次，手上、脸上划破出血也顾不及理了。跑了20多里，到了桧苍，已经是两点10分，在一个山脚找到了彭总指挥部。外面几个哨兵喊：“站住！干什么的。”我气喘喘地答：“我要亲自找彭总！”哨兵可能认为这不是一般的来头。彭总警卫员出来，把我引领进洞，我终于见到彭总，他弯腰低头聚精会神看哪张军用地图。“报告！”他头也不回地问：“有什么事？”“我们师长给您一封信，”这回他才转身看我。他打开信一看：“啊！翟仲禹呀！”信还没看完先问我：“小鬼吃饭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叫他的警卫员：“小张，你把他带下去，叫老王给他弄点饭吃。”又说：“先把我那份饭给他吃，好赶回去。”他的警卫员领我下去到一个小洞。“老王，彭总叫把他那份饭给这位同志吃。”炊事员一听，嘟囔地说：“彭总还没吃呢！”我赶忙说：“彭总的饭我不能吃。”老王哼哼一声：“他叫你吃就吃嘛。”老王端一碗热腾的饺子，塞到我手上，我犹豫一下，不敢吃，又很想吃，口水流到嘴边，肚里早已经饥肠咕噜，于是狼吞虎咽，不一会把一碗饺子吃个净光，嘴巴都不抹，转身就跑上去，见彭总写好的信放在桌上，他聚精会神盯着那张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图，他听到脚步声，转身对我说：“叫你们师长要狠狠地打！”我行了军礼，“是！”转身往回跑。一路上，我又高兴，又后悔。高兴的是，我见到了彭总，很荣幸，任务也即将完成，后悔是的我不应该吃彭总的饭。他是战场最高统帅，还饿着肚子……又想着：人家都说他很厉害，这次我却亲眼看到他，对我们小兵这么和蔼、平易近人、关心我们，把自己的饭先让我吃，他自己却饿着肚子……

　　如今，事后70多年了，他的光辉形象还是深深烙印在我脑海里，当时对我讲的几句话，现在还常响耳旁呢。

　　下午四点整，我回到师指挥所，把回执信交给一号首长，他惊喜地看着我。他可能心想，你终于完成这项任务，活着回来了。

　　黄昏时六点整，苏联支援我们卡秋沙火箭炮终于响了。一串串电光射向敌人的纵深，师指挥所的人都欢跃起来，翟师长高兴地笑了。他说：“小覃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要给他记功！”这是我第三次立功，并光荣地加入共青团。每当完成一项任务，我内心就格外兴奋，也感到最大的幸福。

　　这是一九五二年十月九日，是我一生永远难忘的时刻。


　　覃照群根据回忆口述　许言整理　（覃照群：原38军114师翟师长的警卫员，广西江滨医院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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