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9月13至14日,北京/东京

       针对台湾记者提出的采访“三原则”,中新社表示“尊重他们的意愿”,并明确了5点具体的接待事项:

       一、将礼节性活动压缩到最低限度,全程只由总社宴请一次;

       二、除他们提出要求协助联系若干采访对象(如厦门大学台湾研究所、厦门前沿何厝村)外,不主动提出其他采访建议;

       三、不派全程陪同,在各地也不派记者参加他们的单独采访活动;

       四、对外国、港澳记者同他们的接触,不作任何干预;

       五、对他们提出的旅行要求(主要是预订机票和宾馆)尽管多次变更,都尽量设法予以满足。

       李永得、徐璐办理入境手续的同时,也与中新社东京分社建立起了关系。当天,他们在东京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宣布第二天即乘中国民航班机进入大陆,并告之大家将由中国新闻社来接待他们。

       这天,尽管是星期天,但中新社东京分社同北京总部的电话一直接连不断。总社港台部的同志为两名记者预定了旅馆房间,向中旅社提出了准备接待的要求,并研究了如何帮助台湾同行进行采访。晚上,中新社发表了台湾两名记者将于近日来大陆采访的消息。

       14日刚上班,中新社几个部门在几乎不间断的铃声中接到100多个电话,大多是来电询问两名记者的行程。上午,东京分社给北京总社发来急电,说李永得、徐璐向日本当局申请再入国签证遭到拒绝,他们能否按时到达没有把握。对此,中新社一时不好明确答复,不确定因素太多,也不好答复。

       正当中新社权衡的时候,东京传来消息:李永得、徐璐已经登上前往北京的中国民航CA93O航班。

 

十三

 

       9月中旬,台北报界

       台湾实行“报禁”“出版禁”三十多年了。在社会各界的强烈呼吁下,国民党当局不得不重新考虑,调整有关政策,进而出现了某些松动的迹象。

       1987年6月25日,台湾“新闻局”广电处函告岛内3家电视台:从7月1日起,废除“新节目播出前必须送审”制度。台报界说,这是“报禁即开”的一个征兆。

        过后不久,69岁的台湾《中国报道》周刊发行人钟树南(译音)对法新社记者说,他希望成为“公开访问大陆第一人。”

       在台湾报界、杂志界跃跃欲试,争创“第一”的竞争面前,《自立晚报》率先果断派员进入大陆,希望一炮走红,争取报纸的好销路。

       此次大陆行的首篇特稿,刊登在9月15日《自立晚报》第一版上。这份报纸强烈的吸引了读者,销售量猛增。该报发行部经理说,“第一版两小时就售光了”,“还有三百多人打电话到报社办公室,要求订购我们的报纸。”

       对这次石破天惊的“探亲采访”所产生的影响,台湾报界是清楚的。他们自然不会“坐观其效”,也不甘于人后,纷纷跃跃欲试。

       反应最先的是台湾《中国时报》(台湾三大报之一)。他们指派该报驻港办事处主任江素惠女士于9月12日飞赴内地,抢在《自立晚报》记者之前进入大陆。江女士在内地逗留了两天。期间,她访问了厦门及鼓浪屿等地。

       其实,“第一”的桂冠也不是《中国时报》,而是《台湾时报》。该报记者李祥于9月上旬悄悄从香港进入大陆,并于9月14日发表了他在广州市的采访报道,刊登在时报第一版的显要位置上,统冠以《本报记者采访大陆的报告》《广州实况报告》大标题。同时,还刊登了广州市场的照片,报道了“共青团团员跳迪斯科”等等街头景象和生活状况。李祥于13日回到香港。

       台湾记者对大陆进行采访,并公开发表署名专题新闻报道,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

 

十四

 

       9月14日18时40分,上海虹桥机场

       李永得、徐璐搭乘的中国民航越洋西进,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进入上海市。按惯例,飞机将在这里停留一个小时。

       在市区上空盘旋准备降落之际,李、徐二人迫不及待地从飞机弦窗鸟瞰大陆。事后,他俩回忆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用我们自己的眼睛真实地看中国大陆,虽然天色太晚、无法看得清楚,但终究还是真实的第一眼。在此之前,中国大陆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这些想象源于小时候读过的历史地理教科书上。”

       飞机即将降落时,李、徐二人的心情是兴奋中带点紧张,继第一眼看到中国大陆之后,即将以自己的双脚第一次真实地踏上这块 38年来魂牵梦萦的土地。

       飞机缓缓停稳,他们随乘客一起步入候机大厅。对四周的景物、大厅的装饰、陈列的商品、服务员的衣服等等一切都感到新鲜,处处驻足流连。

       为确保李、徐二人的安全,CA930航班在上海又进行了一次客货安检。毕竟是进入首都的飞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特别是那个年代,“阶级斗争”的弦还没有放松。

       CA930航班在上海停留了3小时30分钟,直到深夜22时多才飞向北京。

 

十五

 

       9月15日晨,北京首都机场/长城饭店

       1时10分,飞机顺利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也就是现在一号航站楼。当年,还没有二号航站楼,更没有三号航站楼。

       李永得、徐璐走下飞机。

       陈佐洱微笑着说:“欢迎你们,等了你们38年了!”

       “我见到台湾记者时说的第一句话,并未深思熟虑,却是真情流露。”陈佐洱事后回忆说,“在首都机场苦等的4个多小时,加深了这种期待。”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这句话被台湾同行说成是“统战语言”,并赫然写进了他们到达北京后发出的第一条消息里。

       一时间,这条消息成了世界多家通讯社援引和多种报刊以显著版位报道、评论的热点,国内各大媒体内部也炒得很热。有人说他:“阶级立场不对头,怎么38年等台湾人?”有人则认为,他说的甚为巧妙,含意深刻。可谓莫衷一是。陈佐洱撰文说,“后来,据说是小平同志拍板说‘讲得好’,我那颗忐忑的心才算定下来。”

       其实,两名台湾同行在自己报道中说的话也挺意味深长。李永得说:“我们终于迈出了艰难的一步啊!”徐璐补充道:“其实路程很近,但周折了快40年!”

       不管怎么说,两岸新闻同行在北京的第一次握手已经载入史册,同行见面的“开场白”也成为人们的精彩记忆。

       李永得、徐璐下飞机后,并没有走一般旅客办理入境手续的出入口,而是在陈佐洱、张处长等人的陪同下,直接奔向“已准备好的会见记者的场所。”

       五十多名中外记者蜂拥而上。

       “请谈谈此行的感想好吗?”二人立足未稳,日本共同社记者就伸过了话筒。

       “将从早晨开始迅速进入采访。”下身穿兰色紧身裤,上身着米色外套,不失端庄、漂亮的徐璐答非所问,她显得有些紧张和难为情。“其实,是我们来采访的,反倒……”

       身旁的李永得不失时机地接过话茬:“虽然遇到了困难,但总算到达了北京。总之,很高兴。”这天,他身穿一套藏青色西装,系一条斜纹红领带,显得稳健,潇洒。“让台湾人能尽早访问大陆是此行之目的。”

       其实,他们此行的目的,吴丰山、陈国祥已有明确的论述。吴丰山说:“本报一向主张建设台湾,胸怀大陆,放眼世界”。鉴于台湾目前情势,“基于传播事业之立场,有义务告诉民众有关大陆资讯。”

       陈国祥14日在接受香港《文汇报》采访时说:台湾最近将要宣布开放民众前往中国大陆旅行探亲,我们记者前往大陆为他们探路,以便让民众了解更多的大陆情况。

       有记者问:(你们)“是否同中国领导人会见?”

       徐璐回答道:“这次是为家人团聚而进行的采访,同领导人没有关系。”

       关于对北京的第一印象,李永得说:“由于什么地方都还没有参观,因此暂时还难以回答。”当有人问到因服务态度不好而闻名的中国民航的感想时,他幽默地说:“机组人员非常亲切,不象传说中的那样差。不过,在管理方面似乎有改进的必要。”

       有记者问:“你认为中国有报道自由么?”二人同时一愣,还是李永得反应快。他略显不快地看了一眼提问者,反问道:“你在北京采访几年了?”言外之意,你应该了解这一点。

       李、徐二人对中外记者提出的问题,都尽可能地坦诚作答,只有对牵涉海峡两岸的政治问题,才巧妙地予以回避。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他们事后回忆这段经历时说:“各新闻媒体驻北京记者抢镜头的拼劲,与台北相比较毫不逊色。他们散发出的热劲,和机场的沉暮气氛不大搭调。令人印象深刻。”

       陈佐洱也是感慨良多。他说:“我也是‘老记’了,但在改革开放不太久的1987年,还从未见过同行间这样互相热烈采访的场面。”

       从此时起,两名台湾同行的身份便成为了采访者与被采访的新闻对象混合体,一夜名闻世界。他们事后称,在大陆的14天(实际13天),一直是在中外记者追逐的“天罗地网”中进行采访的。

       连续几天,李、徐二人在“紧绷的神经”里度过“紧张的行程”,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在陈佐洱的提议并挡驾下,首都机场的记者“互访”活动于3时30分左右结束,之后送他俩去北京屈指可数的五星级酒店,东三环路旁的长城饭店。

       李、徐二人乘坐的“的士”沿着首都机场路飞奔起来。

       那时的机场路不宽,黄线两边只能通过一辆车,白线路边是大片的槐树。车灯照着一排排槐树和槐树下的道路,犹如一条不见尽头的隧道。

       路上,陈佐洱及时切入正题,问他们此行准备采访什么,有何要求,中新社会尽一切努力来协助他们。三人在车上进行了简单沟通,气氛甚为融洽。

       陈佐洱出生在上海,在福建长大,既可以用上海话跟徐璐交谈,又可以用闽南话与李永得沟通,家乡方言把彼此的距离缩短了许多。

       车过北京有名的牛王庙立交桥,往左一拐,不一会儿,就到了李永得、徐璐下榻的地方——长城饭店。

       陈佐洱给李永得、徐璐安排好房间离开时,天已破晓。他回到宿舍,顾不上休息,就根据两位台湾记者提出的要求,与同事们分头一一联系采访对象的所在单位或本人。有通过电话的,有登门预约的。

       曙光初照北京城。

       有人形容北京象个“贵妇人”,气质雍容华贵而韵味十足,李永得、徐璐也深有此感。他们从长城饭店高楼鸟瞰市区时,发现一栋一栋造形单调的高楼正在赶工兴建时,又不无遗憾。他们说:“‘贵妇人’的气质,已被一些现代化的初级产物逐渐破坏了。”

       李永得、徐璐异常亢奋,毫无倦态,计划游览北京市容。用过早点,他们就在饭店门口招手出租车。按排队顺序过来一辆车,可他们并没有上车,而是多走几步上了第二辆车,猜疑第一辆车可能是大陆有意安排的“特别出租”,谨慎程度有些出乎意料。

       北京的绿化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李永得说:“北京街道的绿化做得相当成功,比台北市要好,但街道景观则落后于台北。”

       这天中午,中新社王士谷社长、王瑾希总编辑在全聚德烤鸭店为李永得、徐璐洗尘接风。接近尾声时,陈佐洱把一份按他俩要求初拟的日程表及采访对象的电话、地址等联络办法送上,两位同行又惊又喜。按常规,记者得自己去联系采访对象,何曾受过如此待遇?要不,怎么叫“跑新闻”呢?

       李永得、徐璐得到中新社提供的“联络图”后,一分钟也不耽误,立即与采访对象分别接上了头。 按照事先约定,陈佐洱只联系,不陪同,一概不送他们去任何一个采访点。当然,同时受命的张处长要时刻关注进程是否顺利,安全有无保障。

       下午,两名台湾记者由他们的老朋友、前台湾“国大代表”张春男陪同,到磅礴坦荡的天安门广场摄影留念。西侧的人民大会堂、东侧的中国历史博物馆都摄入他们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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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步在举世闻名的天安门广场时,李永得高兴地说:“我在台湾时就听说天安门广场很大,这里的确是民族的象征。”然后,他们混在游客中间,参观了故宫。置身于巍峨的殿宇、辉煌的宫阙,徐璐感慨万千地:“我好象走进了历史。中国的政治和历史都发生在这个地方。”当她看到许多普通老百姓正在皇帝皇后曾经散步的地方漫步时说,“这是非常激动人心的。”

 晚上,李永得、徐璐来到繁华的王府井大街参观。在发回台北的消息中,他们这样写道:“街道两旁是一排排不加任何装饰的商店。这些商店出售最老式的商品和服装。”

      在东华门夜市,徐璐花25元人民币在一家服装摊上买了一件鹅黄色的茄克衫。李说:“自由市场上商品丰富,不过对商品的质量我不加评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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