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出生在美国。少年“太阳神”一路逃难

1996年春。美国。

马里兰州通向哥伦布市的高速公路上,一辆“千里马”轿车风驰电掣。车里坐着胡斐佩,女儿梅兰亲自驾车,直奔胡斐佩66年前的出生地。

车刚停稳,胡斐佩就敏捷地钻出车门,站在医院大门的台阶前。微风轻轻吹着她的脸颊,撩起几绺发丝。她身材挺拔,动作敏捷,一点儿也不像年已六旬的老人。

“yes,it was 66 years ago?!”(已经66岁了?!)产院值班生接待了胡斐佩母女,神情中流露出无尽的感慨。当听说她们远涉重洋而来是为了看一看66年前出生的这家产院时,更是惊诧不已。

“Yes,it was 66 years ago。”(是的,已经66岁了。)胡斐佩凝视着产院,用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微笑地颔首回答。

一份详尽的档案材料摆在胡斐佩的面前。首页里一个红红的小脚印赫然入目。“well,lt was increbible!”这回轮到她惊讶了,惊愕中带着深深地谢意。

66年前,一个华裔小姑娘出生的档案居然一应俱全,不能不令人称奇。依照档案上的记载,值班生领着她们走到当年胡斐佩呱呱坠地的地方。当年的产房如今依然是产房,房间里依然散发着淡淡乳香。

1930年12月28日。胡斐佩降生在这家异国的产院里,父亲给她起了这个美丽动听的名字:斐佩,英文写作phoebe,原意是“太阳神”,父亲希望女儿像太阳一样,给人们以温暖和快乐。1.jpg      

(胡斐佩将军两岁半时与父母在美国芝加哥留影)

       3年后的一个秋天,胡斐佩随功成名就的父母返回祖国。国民政府安排留美心理学博士父亲胡寄南在南京中央政治学校担任教授。妈妈送她到一所美国人办的学校读书,成绩很突出。读完小学一年级,老师就对她说:“下一学期开学,你去读三年级吧。”

就在这时,“七·七事变”爆发了,一切都瞬间改变了。南京沦陷后,胡斐佩一家人和全国成千上万个家庭一样,走上了漫长的逃难、逃难、再逃难的颠沛流离之路。第一站是湖南。先是长沙,住处周围的环境还没有熟悉,就逃到湘西小城芷江县。不久,又乘船去重庆。逃难的日子里,无论怎样四处迁居,无论条件怎样艰苦,胡斐佩一直没有辍学。尽管小学6年上了7所学校,不断迁移,不断转学,但学业却从未中断过。

       接下来的中学6年期间,胡斐佩又辗转了5个地方。初一在四川重庆,初二在福建南平,初三在福建建阳,高一在福建建瓯。逃难中迎来了抗战胜利,胡斐佩回到了朝思暮想的上海,接着继续上高三。2.jpg

1947年春,胡斐佩走进复旦大学外文系。 

(胡斐佩将军幼年在抗战逃难途中留影)

 

与父亲是校友。大学时加入中共地下党

1922年春,年龄不满18周岁的胡寄南,提着简朴的行李,跨进了这所位于上海江湾的高等学府——复旦大学。没有想到,25年后,胡斐佩也走进了复旦大学,父女成为校友。

胡斐佩在复旦大学,顿觉眼界天阔了,心胸宽广了。同学们朝气蓬勃,复旦园充满活力。学习上,他们积极探索,善于进取,把目光投向在世界领域领先的学科;思想上,他们热情地褒扬新生事物,激烈地抨击时弊。

胡斐佩天性爽直,又经历特殊。加入到同学们中间,她总是直抒己见,知无不言。她说到她母亲,一个留美的知识女性,从来没有为社会服务的机会,所学的知识付之东流;她说到她的父亲,一个大学教授竟然养不活一家人。如果父亲不是同时在几所大学任教,全家人早就饿肚子了。她还常常谈起普通的劳动人民,她说连她这样家庭的日子尚且如此不易,普遍劳动人民的生活就更苦了。她对劳动人民深表同情,对社会现状忧心重重。

胡斐佩的言行,引起了中共地下党员、同班女同学谢琏的注意,很快俩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操场旁,花园边,大树下,常常可以看到谢琏和胡斐佩相约相随的身影。……谢琏见时机已经成熟,在报请中共地下党组织批准后,准备发展胡斐佩入党。

3.jpg(胡斐佩将军中学时期留影)

一天,她对胡斐佩说:“斐佩,解放区来了人,要发展我们为地下党员,你参不参加?”这时的谢琏还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

“你呢?”胡斐佩脱口而出,她听谢琏的。

“我想参加。”谢琏果断回答。

“那我也参加。”胡斐佩认准了,跟着谢琏走是不会错的。

“那么,你就这样……”谢琏详细地告诉胡斐佩什么时间到什么地方,然后如何如何办。

胡斐佩终于盼到这个日子。晚上7时见面,胡斐佩整个下午就坐不住了,很兴奋,也很紧张。因为是星期天,按惯例他们家进行大扫除。胡斐佩心里装着事,干活儿老走神。

“斐佩,你今天怎么搞的?”妈妈问。

“没,没什么。”胡斐佩矢口否认。

“你是不是惦记着功课?”快到期未考试了,妈妈就往这上面想。

“不,不要紧。” 胡斐佩极力掩饰。

无论胡斐佩怎样,妈妈已看出她心里有事,想到她是一个学习上严格要求自己的孩子,除了学习上的事不会有什么别的,就说你把垃圾倒了,去温习功课吧。

胡斐佩在书桌前坐下,眼看着晚上7时越来越近了,心里紧张得“通通”直跳。她打开书却看不进任何东西,端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惟恐家人看出了什么破绽。因为,谢琏再三叮咛她:“千万要保守秘密,跟谁也不要讲,包括父亲母亲……”

时针指向6时,胡斐佩急步走出家门,手里拿着一本钢琴协奏曲的乐谱。她对母亲说,约好到一个同学家去温习功课。一套洁净的学生衣裙,穿在胡斐佩身上。上衣斜襟中间还挂了两朵白色的茉莉花,每朵花带有两片小绿叶。

7时整,胡斐佩站在四川北路119号门前。挨着门坐着一位老奶奶,拿着一把蒲扇,正在纳凉。“请问阿婆,”胡斐佩喊了老奶奶,“这里住的是姓钟的人家吗?”

老奶奶将胡斐佩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胸襟上的两朵茉莉花上,注视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是的。你是谁呀?”

“这家的钟平平是我同学,她约我今晚一起温习功课。”胡斐佩说,然后又问老奶奶,“您是钟平平的奶奶吗?”

“不是,我不是奶奶,是外婆。”

好了,暗号对上了。谢琏说的暗号,胡斐佩记得牢牢的。谢琏特别吩咐,如果对不上暗号,就不要进屋去。

老奶奶领着胡斐佩进门,通过过道上楼,来到一个亭子间。4.jpg

谢琏早已在里面等她了。除了谢琏,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她把胡斐佩介绍给其他两个人后,略带歉意地对胡斐佩说:“斐佩,请你原谅我。以前不便对你说明我的身份,我已经是一名党员了,今天是特意为你一个人举行入党宣誓仪式的。”

胡斐佩听了,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着,一双纤手放在那儿都感到不合适。

宣誓开始了。

胡斐佩面向东方,举起右手,跟着主持人庄严地宣誓:“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这一年,胡斐佩刚满18岁。

 

“开什么玩笑”口头禅中,官越做越大

1949年夏天,胡斐佩进中央军委劳动大学外语训练班当学员。年底,外训班集体转入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后又几经调整,外训班成为解放军外国语专科学校的一部分。胡斐佩毕业留校,担任第四大队干事,1952年改任助教。从此,她与三尺讲台结下不解之缘。

1955年评衔前夕,部队的女同志一夜之间几乎全部脱下军装,穿便服,不授衔。胡斐佩因其业务能力强、工作表现好,被安排转业后仍留外国语学校任教。此后的5年,她虽然没有穿军装,但仍然严格要求自己,教学一如既往努力,学习一如既往刻苦,迎得广泛好评。于是,她荣幸地被任命为英语二系第四教研室主任,成为当时全军院校中最年轻的一位女教研室主任。

被提拔固然是件好事,但当教研室主任却是一个很苦的差事。一个教研室二十多人,教学水平参差不齐,为人处事性情不一。有了成绩是大家的,出了问题是主任的。当主任累啊!胡斐佩在主任这个正团级岗位上一干就是23个年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成绩有目共睹。

1983年,组织上任命胡斐佩为学院训练部副部长。公布命令之前,院长找她谈话时,她不以为然,“开什么玩笑!”口头禅脱口而出。教研室主任是正团级,在学院属于“基层干部”。训练部副部长是正师级,是学院机关的“部门首长”。现在,要一步跳两级,胡斐佩自然没有想到。

4年后,又一个没有想到的“美事”降临到她的头上。有人告诉她,上级要提拔她当副院长。她听这话笑了,回答地还是那句“口头禅”:“开什么玩笑!”直说对方:“搞错人了。搞错人了。”这接受任命时的一幕幕,在学院教职员工中被传为佳话。

胡斐佩被我军现代化建设的大潮推上了领导岗位。她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工作更加刻苦努力。她认为,搞外语最重要的是语言环境,外语教学不开放交流就没有生命力。在那段时间里,胡斐佩满脑子装的是语言教学问题。她呼吁,最大限度的开辟渠道,加大对外交流的力度;她建议,增加公派留学生名额,提升师资队伍质量。

胡斐佩是从教学第一线走出来的,深知教师对于教学质量的重要性,于是她始终抓住教师队伍建设不放,组织备课试教,亲自上台讲课,培养青年教员。初战告捷后,她又把主要精力放在抓教材建设上,先后主编了10套教材,其中《英语泛读教程》,被列为全国高等英语基础教材,并荣获军队院校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5.jpg      

(胡斐佩将军在备课)

  从教近半个世纪的胡斐佩,将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军事教育事业,献给了学生,同时也赢得了学生的爱戴。每年年底——12月25日是圣诞节,12月28日是她的生日,元月1日是元旦。好日子一个接一个,各种精美的贺卡从全国各地、世界各地雪片般地向她飞来。目睹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那一句句温馨的话语,胡斐佩常常激动得泪水盈眶。

1988年9月,军委主席邓小平授予胡斐佩少将军衔。

 

老同学新伴侣。两地书里“夜夜梦西厢”

1984年7月27日,胡斐佩第一任丈夫梅孝达老师患病去世。28载恩爱夫妻一朝永诀,胡斐佩心中的伤痛是难以言喻的。

“文革”期间,她们一家四口下放到湖北省钟祥县“五七”干校劳动了3年。打倒“四人帮”后,她被任命为解放军外国语学院训练副部长,爱人也是学院惟一的担任教员职务的党委委员。当他们正值壮年,要为部队建设做些事情时,爱人被癌症击倒了。处理完爱人的后事,她就启程回学院。

从北京回洛阳的车上,胡斐佩不断地叮嘱自己,一定要坚强!要坚强!见了领导和同志们一定不要哭,一定不要流泪。她一路走着一路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挺过这一关。到了学院,领导和同志们来看她时,她真的咬紧牙,没有哭,没有流泪。大家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望着人去室空,望着往日和梅孝达欢声笑语的情景不再依旧,她还是哭了,流泪了。

以后的日子,胡斐佩常常一个人吃饭,吃着吃着就掉下了泪水,泪珠滴落在饭里,她放下饭碗,伏在桌子上放声痛哭。不过,胡斐佩终究还是挺过来了。她把自己的全部智慧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创造了卓然不俗的成绩。

胡斐佩在过了近十年的“独身贵族”生活后,与老同学鲍世禄邂逅于老战友联谊会上。40年前,华北人民革命大学的一个学习小组里有这样3位同志:一个是党小组长胡斐佩,一个是学习小组长梅孝达,一个是兼任大队部工作员的鲍世禄。鲍世禄因病1952年转业上海,40载后再次相逢时,两人都不幸失去了配偶。

1992年2月15日,对于鲍世禄和胡斐佩两个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从这一天起,一个在洛阳,一个在上海,两年间你来我往……老战友鸿雁传书,老同学再续友情。

6.jpg(胡斐佩将军与丈夫鲍世禄)

一年五十二个星期,一个星期写一封信,一个人一年就是五十二封信,两年就是一百多封,两个人两年就两百多封。胡斐佩和鲍世禄就有这样的两百多封信,保存完好,一封没丢。十多年前,作者在将军北京的家中得到了已经结集的这些“情书”,倍感震撼,随手翻阅……“相遇要有相当的缘分,相知要付出真挚的感情,相思总在离后开始。”“时刻思将军,夜夜梦西厢。”这些信,封封志趣高洁,字字情真意切,对如梦如幻的人生,既有诗人“梦”的浪漫,又有革命者“歌”的情怀。

经过几百封书信交流,也经过洛阳至上海、上海至北京的数次面对面的接触,胡斐佩和鲍世禄结合了。1993年底,63岁的胡斐佩在北京再做新娘。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我们从她们夫妻两人共用的一张名片上,亦可从中感受他们美好的心态:人格求完美,心灵葆青春;身体惟健康,潇洒迎晚霞。

如今,将军驾鹤西行了,我们祝愿她在遥远天堂,一如凡间的丰盈人生续写下一部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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