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双担、双担，未敢白头言倦” 
在父亲近50年的革命工作生涯中，他曾先后在陈少敏、章蕴、郝建秀三位杰出的巾帼领导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他们是父亲特别钦佩和尊重的革命老大姐和同志，由于我少小离家，对父亲的工作知之不多，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父亲提起她们三位巾帼英雄时发自内心的钦佩之情。
对陈少敏大姐和郝建秀我知道得比较多，但对巾帼英雄章蕴，除了那几年探亲时，从父亲那里知道她是一位老革命家。其他方面几乎一无所知。
记得是1983年，中共中央成立中央整党工作指导委员会，父亲被调去任党群口办公室主任，和章蕴大姐、郝建秀同志一起，为纠正"文化大革命"中的冤假错案工作多年。那时我在外地工作，每年回家探亲，看到年近70的父亲，工作繁忙，每天回到家中，吃完饭便进书房，一直伏案到深夜。我连和父亲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我劝父亲注意休息，他说，有那么多冤假错案需要平反，拨乱反正、整党工作刻不容缓，章蕴大姐要求高，不忙不行啊。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个傲骨嶙嶙、刚正不阿、全部精力都投入工作、思想水平高、政策性强、非常有决断力，而且写得一手好文章，对自己的工作要求之高近乎于苛刻，但在章蕴大姐领导下工作，尚且感到压力，这位老妈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父亲这样折服？
父亲说，章蕴老妈妈一生有许多动人的事迹和故事，每一个故事都从一个侧面彰显了她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不畏牺牲、勇挑重担的大无畏精神。
挺着大肚子运武器
大革命失败后，章蕴老妈妈先后任中共湖北武昌市委组织部部长，江苏南京市委、湖南省委妇委领导。在此期间她和新婚不久的丈夫李耘生（时任中共武昌市委书记）的住处就成了中共武昌市委机关所在地。他们在这里接待各方面来接头的同志，并且负责保管和运送武装暴动需要的武器、弹药，这项工作危险性极高，一旦被发现，立刻就有被捕和牺牲的风险。
某天，一名运送武器的同志不幸在街头暴露了，章蕴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同志在街头被残忍的特务当场击毙，鲜血洒在来不及送走的武器上。她没有被敌人吓倒，强忍泪水，想着如何前赴后继完成任务？
丈夫李耘生决定接替牺牲的同志将这箱武器送出。他提起箱子试了试，箱子非常重，铆足了劲儿才能提起来。章蕴从李耘生的动作上明白了他的想法，但她担心丈夫也会被特务认出来，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提起箱子，坚定地对爱人说：“这个箱子明天由我来送。”“绝对不行，你还是个孕妇，箱子太沉，你提不动，而且这个工作太危险，我不批准。”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章蕴就蹑手蹑脚起了床。她提起了那只箱子，望着熟睡中的丈夫，心中泛起万般爱恋和不舍。她深知这项任务凶多吉少，也许，这一走就是生离死别啊！
为安全起见，章蕴在离接头地点稍远的地方下了车。她提着沉重的箱子，费劲前行。两只手被勒出了血痕，手臂也痛得失去知觉。只好在小胡同稍事休息。当她再次把手伸向箱子，一股突如其来尖锐的刺痛让章蕴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血肉模糊的手掌，再也经不起任何触碰了。
就在这时，章蕴听到了脚步声，贴墙向另一侧望去，两个黑衣警察正朝这边走来。形势紧迫。章蕴连忙转过身，拿出一条手帕迅速缠在受伤的手上，弯腰咬牙一把提起箱子，沉重的箱子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将她一扯，章蕴顿时单腿跪倒在地上。
此时，胡同口两名警察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地传来。
战友横尸街头的一幕立即浮现在她的眼前，想到丈夫耘生说的话，“为了一个没有压迫，不受欺辱的新时代，我们随时都准备被敌人逮捕，随时都准备为革命牺牲！”她挺直了腰杆。
两名警察走到胡同岔路口，见一名拎着行李箱的孕妇和他们擦肩而过，她提着箱子走得不疾不徐，没有看出任何异样。就这样，章蕴老妈妈顺利地完成了运送任务。
“双担”日日在肩
章蕴人生中最残酷的打击莫过于丈夫李耘生的被捕牺牲。
1932年4月，章蕴的丈夫，时任中共南京特委书记的李耘生被捕，他在狱中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坚贞不屈。两个月后，敌人因不能确定李耘生的身份，想到一条毒计，将李耘生和章蕴两岁多的儿子李晓林带到监狱。李耘生想避过儿子，不料孩子已经看见了他的身影，喊着“爸爸”哭叫起来。
做父亲的心碎了，隔着铁栅栏亲了儿子的额头。敌人由此确认了李耘生的真实身份。不久，年仅27岁的李耘生在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牺牲前，他把写有“临终遗言”的一张纸条托人辗转交给妻子章蕴。纸条上写着：“过去一百斤担子两人分担，以后只好由你一人来挑了。”“双担”一词，乃是李耘生烈士的遗言。
章蕴老妈妈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6年夫妻相敬相爱并肩战斗，这种革命伴侣之间的情谊，比一般夫妻之间的感情更为深长，而今，我失去亲人，孤零一人，飘落家乡，找不到党。我永远失去了我的丈夫，爱子又在何方，想起这些，我就悲痛欲绝。”这是章蕴老妈妈一生中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然而，她并没有被苦难击垮，为了革命，为了养育儿女，她把血和泪埋在心底。
我了解到，在后来的革命历程中，她一生没有再婚，全身心秉承丈夫的遗言，担负起革命、家庭的重担，把对丈夫、对孩子的小爱化作对祖国、对人民的大爱。
1982年6月，李耘生烈士殉难50周年，77岁高龄的章蕴带着儿子和女儿，从北京来到南京雨花台，沉痛悼念为革命献出生命已经半个世纪的挚爱亲人。祭奠回京后，她心潮澎湃，久久难平，连夜以“告英灵”为题，填《如梦令》四阕。其中第一阕云：“回首雨花台畔，别语匆匆遗愿。五十易春秋，日日在肩‘双担’。双担，双担，未敢白头言倦。”
我想，正是这种“日日在肩‘双担’，未敢白头言倦”，的“双担精神”，激励着章蕴老妈妈在人生的征程上一直遥遥领先。
年轻人心目中的“妈妈同志”
父亲常说，老一辈革命家从参加革命起，就立志为劳苦大众谋幸福，因此他们时刻把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时刻不忘发动群众、唤起民众，都有丰富的做群众工作的经验。章蕴老妈妈在她革命生涯的每一个阶段，都深入基层，关心人民群众。
1941年11月，章蕴任苏中区第二区地委书记。当时在敌人扫荡频繁的环境下,地委机关对刚从大城市来的年轻学生留在机关工作有顾虑，担心成为负担。但章蕴同志坚持把他们留在身边工作，对他们耐心培养,大胆使用, 就像在妈妈身边一样爱护备至,大家不由得就管她叫起“妈妈同志”。其实章蕴同志那时也不过三十多岁,这个亲昵的称呼，不是年龄的概念，而是饱含着对章蕴的敬仰和热爱。
章蕴老妈妈无时无刻都在关心着群众生活，为老百姓排忧解难。一次，章蕴在横河乡检查工作，发现青年农民小徐“怀孕”三年未生养，被一些愚昧的群众说成是怀了“鬼胎”。于是，章蕴请新四军一师卫生部医生用手术为小徐从肚子里取出了一块30多斤的卵巢肿瘤。治愈了小徐的疾病。之后，小徐夫妻俩总想用物质对章蕴有所报答，几次都被章蕴谢绝。章蕴对小徐道：“我是个抗日干部，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就叫我姐姐吧。姐姐为妹妹治病，妹妹病好后再帮姐姐多做抗日工作，不是最好的报答么?”在她的鼓励下，小徐走出家门，积极参加抗日工作。她为新四军做的军鞋又漂亮又结实，被树为全区做军鞋的模范，还被选为村里的妇抗会主任。
为中国妇女事业的发展呕心沥血
新中国成立后，章蕴在全国妇联担任领导工作，为妇女工作耗费了很多心血。她坚持党的优良传统，发扬多年做群众工作积累的经验和优势，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密切联系群众，为广大妇女解决实际问题。
她十分关心广大妇女的权益和发展进步，每天早上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批阅来自各方面的工作报告，了解妇女工作的进展和问题。全国妇联有关会议和工作调查报告、出国访问的计划和讲话、对妇联工作的指示等，都是她自己亲自动手撰写。她的文章实事求是，密切结合实际，条理清晰，分析透彻，政策水平高，有很强的针对性。
我曾常年在国企领导机关工作过，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是深入工作、深入思考、深入解决问题，是不可能自己亲自撰写这一系列重要文件和报告的。和现在的一些干部每天只忙于圈阅文件，动辄由秘书代笔的工作作风有天壤之别。
拨乱反正，殚精竭虑
1983年，中共中央决定成立中央整党工作指导委员会，主任是胡耀邦，副主任是：万里、余秋里、薄一波、胡启立、 王鹤寿，顾问是王震、杨尚昆、胡乔木、习仲勋、宋任穷。章蕴老妈妈被中央整党指导委员会指派为中央机关整党工作指导小组组长。
父亲也是这时候调动到章蕴大姐身边工作的。他说章蕴大姐快80岁了，身体不好，但她不顾自己年老体弱，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对党的忠诚，为恢复和发扬党的优良传统，为探索新时期党的建设殚精竭虑，正如她自己所说“未敢白头言倦”，她的忘我精神影响和感动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还亲自撰写发表了《严格要求自己，欢迎群众监督》《增强党性,争取党风根本好转》等几十篇文稿和调查报告，并汇编成《章蕴谈党的建设》一书，成为整党工作中党员学习的重要资料和党建的宝贵财富。
我按照年份算出，这都是在章蕴老妈妈近80岁高龄的时候逐字逐句完成的啊！激励她做出如此重大贡献的动力来自哪儿呢？我想，一定来自她全心全意为党为国为民服务的使命感和忘我奉献的精神。
父亲说，那时为了纠正“文化大革命”中的冤假错案，章蕴不顾年迈体弱，带领他们东奔西走、调查研究，日夜操劳，使许多长期蒙受冤屈的干部得以平反。
一位新疆老干部，拖延长达十几年的冤案，她经手7天就彻底解决了。在打击经济犯罪的斗争中，她敢于碰硬，严肃处理了几起大案，如北京的陈梦猇诈骗案，黑龙江广天章诈骗案和河南安阳“汽车大王”案等。
就在章蕴老妈妈去世前一个月，这位91岁高龄的老党员还时刻关心、惦念着党的事业，对当时发生的王宝森案件无比气愤，她奋笔写道：“腐败风气是实施二十字方针的死敌，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死敌。反腐倡廉要与二十字方针同步进行，要坚持到底。”章蕴老妈妈期待并坚信：“消灭贫困，达到共同富裕，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本色，到成功之日，全世界人民视之，都会向往。”
在革命烈士纪念馆陈列着一幅《腊梅图》的影印件，这是章蕴50岁时，中国民主革命的先驱、妇女运动的领袖、杰出的美术家何香凝为她所作。图中的腊梅象征章蕴历经风霜，傲然开放的高贵品格。著名的社会活动家赵朴初题词：“矫矫一株梅，心壮暮年笔，画骨铁铮铮，着花光奕奕，念兹烂漫春，多少霜雪历，珍重岁寒姿，永葆贞刚志。”
腊梅花开于百花凋零的严冬，每当寒凝大地，风雪载途，腊梅花即领先植物界的沉眠，以其对生命和自然的火热之情，如火如荼地开放。卓尔不凡，笑傲一方风雪，盛开充满春天希望的花朵，向世界报告春天的喜讯！
何香凝、赵朴初的画与诗，正是对章蕴老妈妈几十年革命生涯和人格品行的生动描绘，是对她坚强勇敢、顽强不屈、屹立不倒的革命精神和革命气节的真实写照。
【章蕴生平】章蕴，1905年出生，湖南长沙人。一九二五年20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953年任全国妇联副主席。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一九八二年九月在中共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第三、第四、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