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开大学读书的时候,正是国家困难时期,粮食短缺,所有人都是定量供应,凭票吃饭。我当时是20岁左右的小伙子,饭量大,每月的口粮不够吃,经常是饿着肚子上课。可就在那个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开始偷偷给我送饭票,每个月都送,每次都是把饭票和钱票偷偷地放进我的书包里,从不让我知道。50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当年给我送饭票的人是谁。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亏欠”感。

  我是1964年考上大学的,当年19岁。当时国家粮食供应紧张,但大学生还是受保护的,每人每月的口粮供给标准比市民和农民都要高一些。男学生每人每月定量33斤,女学生每人每月定量29斤。学生到食堂管理员那儿把自己每个月的定量换成饭票,然后再用现金换一些钱票(代金券)。用餐的时候,用饭票和钱票买回自己要吃的饭菜。由于是定量供应、饭票有限,每个月都要精打细算、计划用粮,不然月底就会断顿。当时,我每天的的用餐计划是:早饭2两馒头1两粥1份咸菜;午饭4两米饭1份小菜;晚饭4两馒头一份小菜。也就是说,我每天基本上控制在饭票1斤1两、钱票0.5元(家里穷不敢多花钱)。如果碰到有外校同学过来吃饭,或者是食堂改善伙食,比如遇到吃肉包子或者红烧肉,那肯定会多买一些。多买就要超支,超支了怎么办?超支了以后必须再节省出来,不然月底肯定要饿肚子。男生每人每月33斤口粮,在当时已经是很高了,对于饭量小的或者副食稍好一些的人来说,就足够吃了。但对于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20岁左右的小伙子,由于家里条件不好,没有更多的钱购买副食品,全靠这点口粮充饥,每月33斤的定量就显得有些紧张。有些家庭条件好的同学,每月从家里寄些粮票和钱补充一下,日子还过得好一些。我是从农村来的,家里没有粮票也没有钱,全靠自己每个月的33斤定量和学校每月发给我的18.5元助学金生活,日子过得有些紧张。这每月18.5元的助学金,吃饭要用15.5元(平均每天0.5元),剩下的3元钱买参考书和生活用品。由于钱粮紧张,我平时不敢多吃一口饭、不敢多花一分钱,经常是半饥半饱地度日子。我即使这样少吃俭用、精打细算,到月底也难免不出现断粮挨饿的情况。

  当时的社会风气极好,人人都在学雷锋做好事,同学之间互相帮助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在大学一年级第二学期(1965年春节过后)的一天晚上,我去图书馆看书写作业时,打开书包一看,发现我的书包里有一叠饭票和钱票,数了一下是5斤饭票和3元钱票(我至今记得这个数目)。当时我很纳闷,这是谁放在我书包里的?我朝周围看了看,图书馆里很静,大家都在低头看书写作业,也没什么异常。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5斤粮票和3元钱,在上世纪60年代可不是小数目,我必须想办法还给人家。我当时心里想,图书馆里的书包都是每天下课后,学生提前放进来占位子的。由于图书馆阅览桌上的书包比较多,是不是有人把饭票误放进我的书包里了?于是我就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那位同学不慎把自己的饭票和钱票误放到我的书包里了,请到第六学生宿舍207室找王俊生领取”。第二天我到图书馆看时,发现那张纸条没有了,但也没有人去找我取东西。更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到了下一个月,我的书包里又被人放进了几斤饭票和几元钱票。我隐约明白了,这是有人在学雷锋做好事,怕我饿肚子,故意送给我的。我心里很感动。这是谁在做好事呀?我不能糊里糊涂要人家的东西呀!我必须要找到这个人!我开始分析这件事:我首先想到这是同班同学干的,因为只有同班的同学才认识我的书包并知道我的书包经常放在什么地方;我还想到同班的男生不会放,因为男生的口粮自己都不够吃,怎么会送别人呢;最后,我基本确定是同班女生送给我的,但班里有七名女生,到底是谁呢?我不能确定。因为当时班里风气很好,彼此之间非常融洽,平时都能互相关心和互帮帮助。比如:同一个宿舍的人,会偷偷帮别人刷鞋、洗床单;班里的女生经常会集体到男生宿舍帮男生缝被子、补衣服等。但某个女生偷偷送饭票给某个男生的事还没有发现过,因为这种事容易被人误解为“谈恋爱”。即便有人想送,也是偷偷送,不好意思让对方知道,更不敢让同学知道了。

  我连续几个月收到“好心人”送来的饭票和钱票后,心里很不踏实,总有一种“亏欠”的感觉,总想找到主人还给人家。可是事情的发展让我很无奈:每到月底都有人送,就是找不到主人。我当时认真分析过班里的情况,根据大家的平时表现,我把班里的女生排了一下队,最后我猜到了偷偷做好事的这个人是谁,但我不敢说,也不敢当面去问她,因为万一弄错了会引起同学之间不必要的猜疑,也会影响同学之间的正常关系(当时大学男女生之间的关系都是很纯洁的)。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很为难。退回去吧,找不到主人;自己用了吧,心里又不情愿。思前想后没有办法,但总不能放这饭票饿肚子吧,最后我只好领了这个“人情”,用别人的饭票和钱票去填充了自己的肚子,解决了自己的饿肚子问题。说实话,每个月能增加这些饭票和钱票,我的伙食标准就明显提高了,饿肚子的时候就少多了。这种被人“偷偷送饭票”的事持续了一年多,直到“文革”开始(1966年6月份),学校停课了,同学们都串联去了,这件事才停止。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总共收到“好心人”送来的饭票有几十斤和钱票几十元,这在我挨饿的日子里,都是非常珍贵的礼物呀!同窗是好友!患难见真情!我的同学都像亲人一样对待我!我将终生感谢那些默默帮助过我的人!他(她)们都是我的好同学!好朋友!好兄弟姐妹!可是至今我都没有当面对他(她)们说一声:“谢谢!” 太遗憾了!这是我终生的遗憾!每当想起这些事,心里就难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亏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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