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又到三八国际妇女节了,每年这一天是我给您写信的日子。

在我上大学一年级的暑期,您因病英年早逝。几十年来,在我的心里一直无法释怀。从那时起,每到这一天我就给天堂里的您写封信,汇报我的大学生活,倾述我对妈妈的思念;参加工作了,给您的信,只是内容变成了诉说我风风雨雨的人生经历。

我知道这些信无法寄出,但我都是流着泪念给妈妈听,冥冥中我坚信您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定在望着我,而这个时候,妈妈您往往出现在我的梦里。

妈妈,我忽然想起了拉林河,想起了儿时牵着妈妈的手漫步在河堤上,看着万顷稻浪飘香,听着林里鸟儿歌唱,望着拉林河水缓缓地静静地流淌。妈妈您说,拉林河有着悠久的历史,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几个世纪。你没出生的时候,这里不是这样,肥沃的土地在几家地主手里,穷人不是给地主做佣工,就是背井离乡讨口饭吃。那时,你的老家也是靠几亩水田生活,我的姥爷姥姥省吃俭用一定要供您念书,教育您好好做人……

后来,我听爸爸夸奖妈妈是拉林河边的一朵花,姥爷家拼命供您念完国高。妈妈却笑着说,你爸爸让我参加土改,我还想上大学呢——原来,爸爸妈妈在土改的革命斗争中相识结婚!爸爸说,你妈妈不仅多才多艺,她有一手别人不可及的功夫——铁算盘,一口清!在拉林河畔,在伟大的“耕者有其田”的土改斗争中,你妈妈的算盘算出地主老财的罪恶,算出剥削阶级对劳动人民的盘剥,也算得出按国家土改政策,几千年受尽压迫的劳苦大众该分得多少土地……

多少年之后,我在我们大学的图书馆里看到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东北日报》,有一篇文章标题是《拉林河畔土地革命中铁算盘——吴素贞》,文章里写到:在五常拉林河区政府的大会议室里区委书记主持了一个特别的仪式,他说:今天是国际三八妇女节,是我们的“铁算盘”吴素贞加入共产党的日子,也是她新婚的日子——这个吴素贞,正是您,离开我去了天堂的妈妈。我从那时知道了您在三八国际妇女节那日入党,和我爸爸结婚。

我小学没念完,您和爸爸调到了延寿,爸爸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您去了商业系统任总会计。您的铁算盘开始与枯燥的数字连在一起,人们从报上看到了“铁算盘吴素贞”的报道,铁算盘的真功夫却很少有人领教过,正好县里举行一次算盘大比武,记得和您一组的有七个人,其中六人在延寿也称得上高手。比赛开始,大厅里除了唱数的,就是算盘的清脆悦耳的拨珠声,三盘下来,都是唱数刚落音,您即报数,而且三盘都是准确第一!我记得那六个阿姨当即起来除了表示祝贺,一致要拜您为师!

在我懂事的时候,我真的发现,妈妈您很了不起,您诗琴书画虽谈不上精通,却让我们几个孩子大开眼界。而且,县里举行各类比赛,妈妈您只要参加,都会拿回来各式各样的奖品。我清楚记得,又是一次三八妇女节全县书画大赛,妈妈的奖品是一块半人高的大镜子,挂在咱家里的北墙上。在一个休息日,爸爸指着大镜子说:以铜为镜可正衣冠——我那时愣愣看着爸爸,妈妈把我领到镜子前,给我拢好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了我的衣服,我有点害羞,说:不在镜前,看不到自己。妈妈说:镜子里还有谁呀?我说:我看到爸爸妈妈,他们虽然服装并不华丽,确是干净得体。妈妈说:这就是你爸爸说的:以铜为镜可正衣冠,古时没有玻璃,以铜当镜子。我说,我明白了。爸爸看看妈妈,笑了,说:你明白什么了?我说:在镜子里有爸爸妈妈,还有我自己。妈妈望了爸爸一眼,又问道,你看到了爸爸妈妈什么?我答道:衣服,笑脸。妈说:古人说的可正衣冠,不只是衣服和脸,镜子里有整个世界,它可以照出一个人,一件事,人的善恶,事的真伪……

多少年之后,我念完大学,参加工作,经过了荣辱升迁,风霜雨雪,才真的理解了当初那场镜前教育课的深远的含义。

在拉林的时候,妈妈的身体很好,有次当夕阳西下我和妈妈看着落日的余晖,映在流动的河面上,您突然说了一句:这个孩子现在怎样了?我当时吓了一跳,妈妈你说的是谁呀?妈妈没回答,拉起我回家,可是“这个孩子怎样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家搬到延寿,我有一次问爸爸,爸爸也没答复我,对此我真的纳闷了很长时间。

只是后来您的心肺出了问题,几年之后,您的身体已无法坚持工作,只好辞职回家。这时我们家只有爸爸上班。妈妈的药不能停,全家只好节衣缩食,为了不影响爸爸工作,病重的妈妈把操持家务活担负起来,我们几个孩子不懂事,整天守着妈妈还很高兴。妈妈也真的成了我和弟弟妹妹的第一任“老师”:您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写字画画,教我们一点一点的做力所能及的家务。那时弟第妹妹还没上学,我羡慕她们整天守着妈妈,但我隐隐约约觉出全家的生活拮据,我看到:妈妈的衣服破了补了又补,穿在我的身上,我的衣服给了弟弟妹妹。有一次爸爸下班回来,看见我穿着妈妈补了又补的衣服,很不自然地笑着说:我的女儿穿起了“百衲衣”!我刚要笑,却看到了妈妈您在流泪!爸爸把我搂在怀里,摸着我的头:艰苦奋斗是咱们家的传统!

爸爸在县里大小也算个领导,有一件事我至今难忘。大街上一个摆摊的叔叔有次在我家门口驻足张望,妈妈发现了,让我去问有啥事。可他不说。后来,邻居偷偷告诉妈妈:这人是个好人,为人正直,得罪了人,强令下放,只好摆地摊维持生活。您和爸爸说了此事,爸爸忽然想起有封上访信说得好像就是这个人的事。不久,爸爸和有关部门协调,终于搞清了事情原委,落实了政策,而那个以权压人的人也受到了纪律处分。

张叔叔上班了,我们都很高兴,可有一天,张叔叔来到我家,拿来一套黑色的毛哔叽布料给妈妈,妈妈当即婉言谢绝,张叔叔声泪俱下地说:没有你们一家,我永无出头之日!妈妈没办法只好暂时收下。过后,妈妈让我给张叔叔家送去一封信,信里表达了我们一家的谢意。结果是,由妈妈沟通,帮他退掉布料,还与学校联系,安排了他家孩子上学, 张叔叔很感动,他后来还被评为劳动模范。

每年,国际三八妇女节前后,妈妈您除了给我们讲节日的诞生,还说这个时候春暖花开是农民叔叔忙春耕的季节,您轻轻地给我们唱:山青葫芦,地青瓜,梨树开花种庄稼……声音是那么柔和,我们听得如醉如痴。

我突然觉得,妈妈想看看外面美丽的春天,但已没有力气去走走了。我和弟弟商量去采些野花送给妈妈,当时您很高兴,您惨白的脸上出现了红晕,于是我和弟弟每天给您采一束鲜花。然而,有一天下大雨,一只燕子在暴雨中冲向屋里北墙的大镜子,摔断了小腿!从此,我们家在妈妈您的指挥下开始全家护理这只小燕,直到它康复离开。

在县政府上班的爸爸,工作时间很少回家,有一天,一辆轿车停在我家门口,爸爸从车里下来,主动拉开车门,车里下来一位中年妇女,看出来是位干部,跟着爸爸进了我家,妈妈拖着病体迎了出来,那个人走到妈妈跟前有几秒钟时间,扑通的给妈妈跪下,妈妈不知所措,拼力气去扶,险些不支,是爸爸扶稳了妈妈的身体,拉起了那个跪在地上的人,问了一句:您是……?那个人站起来抱住妈妈:我是您在拉林河救上来的小丽丽呀!

多年以前,妈妈在拉林河边上不经意说的“这个孩子咋样了”的谜团解开了:有一年拉林河发大水,一个小姑娘在浪里挣扎,救了她的是您哪!

这个姑娘大学毕业到南方工作,是个职务很高的领导。

而妈妈您却因为河水“呛”了肺管,久治不愈,成了终身残疾,不到五十岁就离开了我们!

……

妈妈,从您离开了我们后,每年的三八国际妇女节我都记得这是您入党的日子,也是您和爸爸结婚的纪念日。

给您写的信我都装订在一起了,把它留给您的外孙、外孙女,现在他们的孩子也长大了,这些信传给他们,让他们记住您的高尚品德,是后人的楷模,您的高尚情操永远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

我给他们讲过镜子的故事,希望年轻的一代在镜子面前修正自己 ,通过镜子看出真、善、美……


女儿   2021.3.8.国际妇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