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节】兵妈妈一家的故事 
这几天团部战友群忽然热闹起来，有几位参加基层连队战友聚会的战友驱车前往团部营区旧址怀旧，没想到竟然牵扯出一段被时光淹没的感人故事，激荡着老战友们不再年轻的澎湃激情，传递着一个久远的拥军爱民的感人故事。
凝望着战友群里照片上老人家微微弓起的后背，那张依然熟悉的脸庞透露着军人般的刚强，思绪又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青春岁月。
那时我经过半年的基层连队锻炼，被选拔到团部后勤处担任通信员，一大早起床号一响，我提着四个热水瓶顺着拾阶而下的石板路去山坡下的食堂大灶去泡开水。放眼望去，只见警通排的战士已经集合完毕，沿着弯曲的山路出操。忽然我看见山下营区通道上一对农村母女正向上走来，不时与相遇的干部战士打招呼，看样子十分亲切，这在一片白色海军军服的军营里显得格外醒目，我有点好奇。
早饭后我悄悄问我警通排的上海战友石银林：“这两个老百姓是谁？怎么在部队营区里随便乱走？”
“老百姓？这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她们是烈士家属，那女孩的爸爸为了救我们部队的两名战士而牺牲的，部队对她们一家很照顾，团首长都对她们很尊重。”
哦？我一下子对这两位普通的农家母女刮目相看，忍不住又回头向着母女俩望去。一旁的上海战友倪建平、董伟昌、宋海峰也七嘴八舌告诉我这位刚到团部的新人关于这一家人的故事，我这才知道，这位母亲就是 “顾妈妈”，而身边的那位刚十五六岁的女孩是她最小的女儿，顾妈妈一家共有五个女儿，是我们部队都熟悉的“五朵金花”
从这以后，顾妈妈的和她背后的故事就深深吸引着我，总想有机会打听清楚，可是部队有纪律，我又不敢到处打听，就一直憋在心里。
一天下午，我正在值班室值班，忽然顾妈妈来到我的值班室，借用我的电话，我帮她接通了外线后，忙着给老人家倒水。
不一会顾妈妈打完电话后笑眯眯地盯着我看了一会问：“你这个同志好面生，新来的吧？”
呵？听她这口气倒像是这里的主人，我不由地起立回答到：“是的，顾妈妈，我是刚从连队调上来的通信员小黄。”
顾妈妈笑着说：“哦？你知道我姓顾啊？谁告诉你的？”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您和您家里的故事我也听说了，太感人了……”
顾妈妈表情开始凝重，起身望着窗外无垠的大海一动不动，我不知所措地道歉：“对……对不起，我……”
顾妈妈转身对我浅浅一笑说：“别介意，小伙子，我们家老头子做得应该的。部队对我们一家非常照顾，我很感激了，老顾在天之灵也会感到高兴的。”
她是顾妈妈，她刚才又说老顾的在天之灵，啥意思？难道他们俩都姓顾？还是……我一肚子疑问全写在年轻的脸上，无法掩盖。
顾妈妈显然不愿意多提这件让她伤感的往事，谢过我后默默地走了。我呆呆地望着她瘦小的身影，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悲凉溢满全身，我几乎是含着热泪注视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山脚下，我依然一动不动地矗立着，差一点把手送到太阳穴。忽然一阵海风吹来，我浑身一颤，脸上有一个小虫在缓慢地往下爬，伸手一摸，是泪……
从那以后，我对这位英雄的妈妈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感，每当看到她和她的几个女儿时，心情总是复杂的，是感激还是敬仰，是难过还是祝福，好像都有。
很快随着八十年代震撼世界的中国军队百万大裁军的进行，我们八团这支伴随着新中国海军一起成长的光荣军旅走完了历史进程，消失在人民解放军海军的序列里。
我们团部所有的干部战士都重新分配，我和一批战友去了象山石浦外的海岛，成为一名驻守海防的战士，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顾妈妈和她的女儿们，而顾妈妈一家感人的故事也被岁月淹没在苍茫大海中。
都说岁月老人不会忘记每一位在生命长河里留下英名的人，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们这些当年的军人，都始终没有忘却这位可敬可爱的兵妈妈，没有忘记为了救人民子弟兵而献出自己生命的英雄，一位大海的儿子，他的名字叫——顾祖英！
很多时候，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里总会闪耀出那些人生经历中最难忘的人和事，我时常会想起那位以瘦弱身躯带领五个未成年的女儿的顽强背影，还有那迷一般的故事。
去年我们团部战友聚会的时候，席间就有战友曾经提到过顾妈妈和她的女儿们，可惜都没有消息，毕竟已经过去整整三十九年了，然而我们每一位熟悉顾妈妈的战友都十分牵挂着老妈妈一家，不知道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可是有一个人却做了有心人，他叫陈维清，是71年入伍的老兵，他是当年为数不多见证过顾祖英烈士用生命之躯抢救解放军伤员的人员之一。当听到战友们在议论顾妈妈一家情况的时候，他悄然开始了行动，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找到了顾妈妈的二女儿，而且他还得知，顾妈妈依然健在，身体还很硬朗，可是这位当年我们的通信班长却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或许他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
很快，老战友又聚集到当年的老部队，当年团部警卫班战士袁日荣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驱车赶往位于宁波镇海郭巨司成凹的老团部去追寻曾经的蓬勃岁月。如今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陈维清班长悄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顾妈妈的二女儿，没想到对部队有着极其深厚感情的顾家女儿二话没说，从宁波北仑港驾车一路风尘赶来与袁日荣战友见面，于是，那段被封存了四十年的催人泪下的故事瞬间成为战友群最热议的话题，大家七嘴八舌回忆起知道的有关顾妈妈一家的点点滴滴，陈班长干脆邀请顾妈妈二女儿加入了我们的战友群，把这段军民鱼水情深的佳话传递下去。
夜晚，我翻看着顾妈妈女儿上传的老人家照片，虽然四十年过去了，当老家人那熟悉的脸庞重新出现的时候，那一刻我流泪了。凝望着被女儿们簇拥着的老人照片，我握着手机的手竟然颤抖着，我很想知道当年顾老先生是怎么舍身救战士的，这些年来顾妈妈一个人是怎么把五个未成年的女儿拉扯大的，这些问题已经在我心底里藏匿了四十年了，我急切地想知道答案，我拨通了陈班长的手机。
陈班长很快就把他知道的消息向我传递，憋在心里四十年的疑虑终于解开了，我的心又一次被震撼了。
原来顾妈妈其实姓张，叫张秀清，她爱人顾祖英因为抢救两名我们部队不慎跌落山涧石桥的战士，心力交瘁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从那以后在部队我们都亲切地叫她顾妈妈。
事情发生在1972年4月23日下午四点许，我们部队两名战士在执行任务完成后骑自行车返回营区途中，在郭巨联合村柳树田石桥上不慎跌落。当时正巧途径此地的顾祖英，奋不顾身下到山涧桥下，他用尽浑身力气将两名受伤的战士一个个背上公路。
郭巨位于宁波北仑区最东端，地处穿山半岛腹地，漫长的海岸线是重要的海防重地，当年这里沿线有大量的海军部队驻守，在长期共建共守海防的过程中，军民双方结下了深厚鱼水深情，因而当地百姓历来都有良好的拥军风尚。
当时两名受伤战士一名已经昏迷，另一名虽然尚有意识，但也含糊不清，情况十分危险，老顾向附近老乡借了一辆手推板车，拉着两名受伤战士，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颠簸赶到了部队卫生队抢救，伤员得救了。
然而由于救人耗尽了老顾所有的气力，回到家后的他心力衰竭，引发心脏病，当天晚上八点悄然离开了人世，留下妻儿六人，那一年张秀清四十还不到，五个女儿中最大的16岁，最小的只有五岁，对于她们来说，老顾家的天塌了。
闻讯赶来的村干部和部队领导一再询问张秀清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军地双方都会竭尽全力照顾她们一家的生活。然而看似柔弱却无比坚强的张秀清却婉言拒绝了，她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请求生产队减免她们家这个月应上交的公粮数额，令所有的人都感动不已。
追悼会那天，张秀清带领五个女儿默默地站立在顾祖英烈士遗像面前，暗暗发誓：这辈子跟随你无怨无悔，我愿用此生追随你的步伐，再苦再累也要把孩子们拉扯大，要做对得起你的人。
从那以后，张秀清这位原本躲在爱人顾祖英身后的柔弱女子，擦干眼泪，挺起腰板，白天除了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外，还到处去打零工、做帮工，夜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洗衣服、干家务。懂事的孩子们都主动为妈妈分忧，十六岁的老大跟着妈妈一起出去打工，二女儿带领下面的三个妹妹的帮助整理家务，一家人在艰苦的岁月里用坚强的品质捍卫着烈属的荣耀。
部队为了照顾她们一家，把张秀清请到部队做临时工，还定期派出官兵去生产队和她们家帮助干活，她和五个女儿把军营视为温暖的大家，而一代代部队官兵都深深为顾先生的精神所感动，成为当年我们部队一段佳话，把顾祖英烈士用生命之光点燃的军民情谊绵延不断地延续。就这样，她和她的女儿们几乎成了部队不穿军装的编外军人，久而久之，原本叫张秀清的她从此在部队官兵们亲切地称为顾妈妈，替代了她原来的名字，而她也很欣慰，因为这才是她家老顾所期望的。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当年我们这些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也都到了六十上下的年龄了，然而顾先生舍命救战士的故事，和顾妈妈这位战士心目中的兵妈妈的故事并没有被岁月所淡忘，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愈发清晰，更加弥足珍贵。
我起身推开窗门，抬头眺望星空，那相伴在一轮明月四周的点点繁星分外妖娆，我仿佛看到那月光中两张憨厚朴实的笑脸，还有依偎在身旁那五个闪烁的星星，划过夜空，点燃了漆黑的夜空，定格在每一位曾经的海军八团老兵的心间，那就是顾祖英烈士、兵妈妈张秀清和他们的女儿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