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长柏,今年85岁,是一名参加抗美援朝作战的老兵。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我有过骄傲的军旅生涯,但也有过一段令人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我一辈子的伤痛,那是一生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1950年,新中国刚刚建立不久,美帝国主义就捍然发动了侵朝战争,溃败台湾的蒋介石匪帮及残留大陆的国民党残渣余孽反动武装也蠢蠢蠢欲动,配合美帝反攻大陆。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残酷形势下,为了狠狠打击美帝国主义及蒋介石匪帮的嚣张气焰,保卫刚刚建立的脆弱的社会主义新中国,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提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伟大号召,党中央和政府决定组建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狠狠打击侵略者。正是在这种氛围下,全国上下迅速掀起了参军报国的热潮。当时,我正在吉林省实验中学读书,血气方刚的我及同学们积极踊跃报名参军。当时我们班一百多名同学,在参军潮中几乎走光了。就这样,怀着保家卫国的信念,1951年9月我光荣地参军入伍。

参军入伍后,可能首长考虑我们这批学生兵有些文化,有培养前途,就挑选一些学生直接进了东北军区政治干部训练大队学习,我也有幸成为一名学兵。在学习期间,朝鲜战场不断传来胜利的㨗报及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的消息,我们也坐如针毡,恨不得马上奔赴前线,走上打击侵略者的战场,以誓死的决心报效我们的国家,保卫我们的新生政权。就这样,我们一边学习,一边向上级请战。

11月4日,东北军区后勤部的一名军官,带着军区的文件和电报,来到我们训练大队,准备挑选10名男女学员充实到入朝作战一线部队。经过仔细挑选与审查,我与其他9名同学终于获准奔赴朝鲜作战前线。当天在东北军区招待所集合,第二天一早乘车到丹东,并换上了入朝作战的志愿军服装。负责分配接待的一名军官,见我们这批学生兵太年轻、太瘦弱、太矮小,非常不高兴,对带队军官发牢骚说:我们要的是成年人,能做政治工作的干部,将来能胜任指导员的工作。你弄一些小同志来,还得照顾他们。他这话,我们听了也很不舒服。我心想,我们是来打美国鬼子的,不是来要照顾的。在首长面前,我和大家都表示,不需要照顾,坚决要求上前线。首长见我们明确表态,肯定了我们的爱国参战热情,并宣布:女同志留在机关,男同志一律下一线连队。第三天,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我们踏上了战火燃烧的朝鲜领土,走近了战争,走向了生与死的战场,接受着血与火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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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李长柏任连队指导员时的照片)

我所在的连队是一个英雄的连队。连长唐伯荣文化不高,但是一个响当当的硬汉子。他僱农出身,家境贫寒,受尽欺压,对国民党反动势力的黑暗统治恨之入骨,因此能很早地接受革命思潮的熏染。抗战胜利后,东北农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在"保田、保家、保卫胜利果实,踊跃参军,消灭蒋介石反动派"运动中,他在当地组织了两个民兵连,之后帶着这两个民兵连,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后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他见我是一个瘦弱的学生兵,虽然不高兴,但也非常怜惜我,说你就做文书工作吧。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文书工作?也不知道怎么干?他说,你跟着我就行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这样,我整天跟在连长后面,一切听他的传唤。现在想起来,其实就是连长爱护我、保护我、关心我的一种方式,按现在的提法是一种战友之情。这种情,只有当过兵,上过战场的人才会真正懂得其中的含义。连长对我的关心爱护,甚至用生命来保护,在此后的一次战斗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是我下到连队的两个月左右时间,我所在连队接到守卫某高地任务。在月黑风高的一个夜间,我们连经过一个晚上的急行军,进入了一个战地坑道。这个防御工事是储存弹药和救助伤员的地方。里面有三道弯,每一道弯就是一道防御阵地。坑道外面就是战壕。连长安排我守在坑道囗,并嘱咐说:无论外面战斗多么激烈,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要出来。如果敌人冲进来,你就利用弯处地带掩护自己。到最后时刻,你就拉响一颗手榴弹,那你可就光荣了!我知道,这是连长和全连战士在用生命的代价保护我这名小战士,至今想起来,也是感慨万分,心觉有愧。凭什么他们能忘我牺牲,而我却活到现在。这就是生死战场上的战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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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拂晓,美国鬼子的炮弹就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大地一片颤抖。炮击一直进行了二、三个小时,这是敌人疯狂进攻的一个前奏和惯用兵法。果然炮声一停,坑道外面就喊杀声骤起,估计是美国鬼子发起了冲锋。从枪声中判断,敌人的进攻一次又一次。枪声、炮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当然还偶尔听到连长的叫骂声。我感觉,听到连长的叫骂声,我心里才踏实。大约激战了一个白天并两个晚上,我们连队才奉命撤出,由兄弟连队接防。撤出时,借着月色,隐隐约约地看到阵地前黑压压的全是一层层尸体,可见连日激战的惨烈。连队趁夜撤出后,经十几公里急行军,到达一个村庄休整时,经清点人数,原连队建制166人,只撤回24人,其中包括连长唐伯荣、副连长蔡连有、指导员徐广才、一排长、二排长、机枪班长、伙房几个人,其他人永远也回不来了。残酷的战争,夺去了多少年轻志愿军战士的生命。据我了解,共有近40万祖国的优秀儿女永远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上,其中包括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也英勇地献身在朝鲜战场。

我们不应忘记这些英雄,他们曾为祖国和人民而战,为世界和平而战,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1952年春季,我们这个连队经补充兵员后,改为汽车运输连,直属志愿军后勤第三分部,从一线部队变为后勤给养部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远离了战场,远离了战火硝烟。同样,要面对敌人的偷袭及空袭,同样要在烽火硝烟中穿越,随时面临生死的考验。记得有一天,我骑着摩托车外出执行任务,正赶上暴风雪,车也出了故障,往返赶了好几个小时的路程,真是又饿、又困、又乏。我赶到连队己近傍晚。我到伙房,己过了开饭时间。只见给养员正与三名炊事班的人员打扑克。可能他们也忘记了战场纪律和疏忽大意,玩扑克时,忘记了遮挡通气窗的窗口(伙房是下挖的地窨子,用粗圆木加石料土方覆盖,上面留有通气窗。正是这个通气窗没有遮挡,透出的光亮,暴露了战地目标,之后引来了敌机)。由于我特别饿,我就喊给养员给整点吃的。他正玩在兴头上,十分不耐烦地说,自己去厨房找。我进了厨房,发现没有任何可吃的。又回来找他,让他整点吃的,但他根本不理会,与我口角几句。我十分生气,转身就走。刚走出二十多米,就听到头顶上飞机俯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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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伍一年多了,也知道飞机俯冲的同时,必然有炸弹的倾泻,所以赶紧卧倒。几乎同时,二枚炸弹从天而降,"轰、轰″两声巨响,掀起一股浓烟,碎石砸了我一身。我动动身子,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但起身四周察看,发现伙房不见了。于是我赶紧向出事地点跑去,连长及其他战士也急忙从附近赶来,锹镐齐上,抢救被埋的战友。连长见状,急忙制止,命令大家用手清除障碍物,以勉硬物伤了尚有生存希望的战友。我们拼命的用手挖,甚至双手都碰出了血。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挖找,只找到了几只胳膊,几条大腿,还有块块血肉,很显然,4位战友都己遇难。我在挖掘时,找到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经仔佃辩认,发现此人头嘴里有一颗金牙。我断定他就是刚与我口角的给养员的人头。他是汉族,媳妇是朝族,镶了一颗金牙。连长和战友们流着泪,用帆布当棺材,就地合葬了几位战友的尸骨。我那时也真后悔,不应与同赴疆场的战友斗气。他们在我眼前就这么牺牲了,也是我一生的痛。所以,从那时起,我不敢看人玩扑克,自己也从不玩扑克。因为一触景生情,就想起了死难的战友。

另外,与我同在干部训练大队抽调到朝鲜战场的其他9名同志也至今杳无音信。从朝鲜战场归来后,我也千方百计通过登报等各种方式查找,都没有他们生存的消息,看来也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

几十年来,我经常梦回那残酷的战争场面,想起牺牲的战友。今天这残存的记忆,就是想告诉今天的年轻人,我们今天这美好的社会主义江山,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不应忘记他们,要继承先烈的遗志,传承红色的基因,宏扬民族的精神,要确保社会主义江山永不变色。千万不能忘记过去,忘记就意味着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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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前排右一为李长柏


(作者:唐鹤山)

二〇二〇年七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