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终于找到了我妈妈,可是舅舅却离开延安到了太行山部队,她没有见到。那时候,我的父母已经结婚,和外婆一起住在杨家岭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一天,外婆正在屋里做家务,一个八路军战士进来说要喝点水,外婆急忙把他让进屋里,接着又进来两个人。外婆往外边一看,三匹马停在外边,显然来的是八路军大干部,一个领导带着两个警卫员。要知道当时的延安是非常安全的,一般领导在延安区域内办事是不带警卫员的。

外婆马上要烧火,警卫员马上拦着说不用麻烦,喝一点凉水即可,马上还要赶路 。这时外婆看到了那位首长,觉得似曾相识,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位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遇见的领导吗?正是他让办事处的领导给自己开的路条吗?外婆急切的迎了上去问道,你还认识我吗?看到首长似乎有点犹豫,外婆忙说,我是那个到延安找儿子女儿小脚大嫂呀,是你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给我开的路条呀,忘了?首长想起来了,忙问怎么样,找到儿子女儿了吗?外婆忙说找到了,要是没有你帮忙我是到不了延安的,今天咱们遇到了无论如何也要喝一口热水呀。首长一看盛情难却只好坐了下来。

外婆一边升火一边和首长聊起了如何过封锁线怎么到的延安的经历,首长饶有兴趣的听着,不时插话询问着。不一会,水烧开了,外婆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开水,同时又神奇般的从锅里给每一个人端来一碗小米腊肉饭,尽管只有几片已经放哈喇的腊肉(腊肉是那几个一起过封锁线“难友”送的,外婆一直舍不得吃。),那在当时物资十分匮乏的延安如同豪门盛宴。首长无论如何也不肯笑纳,他们知道这点东西价值。外婆生气了,堵住门,不吃不让走。

无奈之下,他们怕拂去了外婆一番好意,最终把饭还是吃了。临行时,外婆问八路军首长姓什么,首长笑了笑说,姓周,以后叫我老周就行了并邀请外婆在全国解放以后到他家吃红烧狮子头。外婆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此后外婆遇到老熟人都要讲她如何招待了八路军大首长老周并打听什么是红烧狮子头,狮子头怎么能吃呢?c995922c2ec0ef47d41e2b4e1a50c48e_1554906018321791.png高兴的时候还要得意吹嘘老周是如何聚精会神听她讲如何过国民党、日本人的封锁线,特别是她在烧水功夫,没看见她下米怎么就把饭做好了,而且还能搞到几片腊肉令老周惊讶不已。我小时候就不止一次的听外婆讲这件事,看着外婆抽着烟,深深的陷入往事的回忆,我想这可能是外婆最幸福的时刻。可惜的是外婆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是红烧狮子头,因为她的老熟人谁也没有吃过这种佳肴。

又过了一段时间,上次见过老周的八路军警卫员路过外婆家时送来了一些日用器皿,有碗、盘子、坛子什么的,说是老周送的。可能是八路军打了胜仗缴获来的,外婆视为珍品,只有几件保留至今。不久胡宗南开始进攻延安,陕北除了留下彭德怀的野战部队其余全部转移了。父亲的单位奉命到东北建设东北革命根据地,这样外婆也跟着部队离开了延安。由于队伍需要长途跋涉,非战斗物品一律不准带,外婆和父母争执了起来,外婆坚持要把老周送的东西带上。正在僵持不下时,幸好总部领导为了照顾外婆批准给一匹骡子给她代步,于是外婆偷偷捡了几样东西带上了。经过了长途跋涉,风风雨雨如今这些东西只剩下三件了,见照片。

        外婆一路上精心的保护着老周送给她的宝贝,从撤离延安到解放后这些器皿再也没有使用过。据说有一次父亲路过外婆行进的队伍,外婆骑的骡子看见我父亲骑的马就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可能那匹骡子是那匹马的儿子,骡子一般是不会像马那样跑路的,一跑浑身乱颤),外婆从骡子背上掉了下来。外婆虽然人掉了下来但是怀里依然抱着那个坛子。

全国解放了,党的八大以后,新华社开始陆续发行党中央常委挂像毛(毛泽东)、刘(刘少奇)、周(周恩来)、朱(朱德)、陈(陈云)、林(林彪)、邓(邓小平)。我妈妈到新华书店买了毛主席和周总理的挂像挂在了客厅。外婆看了挂像后,指着周总理的像问妈妈,这是谁?妈妈说这是周总理。

外婆激动的说:“这就是我给他做过饭和送咱们坛子的老周呀。”外婆又想起了红烧狮子头,说什么也要去找周总理串个门。

父母吓坏了,因为当时反右整风运动已经开始了,父亲的日子不太好过。一是父亲从苏联访问回来给有关领导上言,用苏联模式建立本单位体制(他这一级的当时还不知道中苏关系已经开始恶化了)后来被定为犯了右倾错误并给了党记过处分(这是反右运动最轻的错误)。二是访问苏联回国前,向大使馆汇报工作后大使委托父亲给周总理带一封信。飞机到伊尔库斯科后由于天气的原因耽误了一天多。父亲刚刚到家就接到总理办公室电话追问,随后信函就派人取走了。事后父亲又遭到了上级单位的通报批评,其罪名为扣押总理急件耽误国家大事。

后来有关领导到家里找父亲谈话(我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由于父亲很激动声音较大,我在隔壁房间听得很清楚。父亲说“飞机在伊尔库斯科耽误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刚刚到家就要给总理办公室电话,他们电话就到了,怎么能说耽误了总理急件呢?”领导说,“你下了飞机就应该打电话,机场打不了电话,你就应该送到中南海交给门卫。”父亲争辩道,“信函上标明面呈周总理,我虽然不会亲手交给周总理但是交给门卫太不严肃了吧。”父亲的态度让领导很不满意,最后领导对父亲语重心长的说,“你、我都是老同志了,42年整风参加了吧?运动期间你讲这些话是没有用的,比你冤的有的是。端正你的态度是主要的。”

从那以后父亲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为外婆的事父母商量了一晚上,认为外婆给做饭的那个人有可能就是周总理,这在当时的延安也不算什么特别事,中央领导在自己的解放区到老百姓家里喝点水,这在当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母亲觉得没有什么,只要外婆不和别人乱说,一个小脚老太太,一个大字不识到哪里去找周总理?父亲却不这么认为,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她能从老家无依无靠,千里迢迢找到你,在北京这巴掌点地方找不着周总理?这期间可别没事找事。这么一说母亲紧张起来。

第二天一早,母亲赶忙对外婆说,吃你做饭和送你器皿的人不是周总理,这个人也姓周,是在南方工作的一个大首长。我们已经和首长联系上了。过两天首长派车接你到他家,还说请你吃吃红烧狮子头呢。外婆不相信,坚持认为老周是挂像的那个人,她不用车接,自己会找到老周的。外婆的执拗让家里人着实紧张了一阵子,家里的保姆也不用做饭了,整天看着外婆,一有动静就打电话和父母报告同时母亲也偷偷将周总理的挂像摘了下来。

外婆始终未能成行。这倒不是外婆不想去,只是外婆在晚年时期脚上长了脚疔(外婆这样叫,可能是类似鸡眼的一种脚类疾病),走不长时间就疼痛难忍。她曾经用修鞋的刀片治疗,但是疗效甚微。本来就是小脚,和地面接触面积就小,再长一个脚疔,其疼痛可想而知。后来外婆时常感到胸闷,上不来气,现在看来可能是得了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因此想找老周的愿望不得不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