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7784958728958.jpg 柴木林是我父亲,他离开我们已经20多年了。

父亲是一位部队离休干部,他15岁参加八路军(左图右),在战争年代,负过伤,立过功。在和平年代,他舍生忘死,治病救人,荣立一等功,当选为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代表,几次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当年河北省军区在全区开展了“向柴木林同志学习”活动,在他工作过的地方,许多人至今还记得他的名字和事迹。他戎马一生,年仅61岁病故。

父亲的人生很短暂,他的经历很简单,他用一生做了一件事——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他是一个基层的草根军人,但他在平凡的岗位上,在有限的生命里,把个人的一切无私地献给部队官兵和人民群众。在他的身上,体现了军人无私奉献精神。

回顾父亲的事迹,我被深深感动。

 

一、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中毒的村民

柴木林在艰苦的海防连,一下子干了十几年,难以置信的是,一直没有提职,没有加薪,没有调动。后来才知道,是当时部队换防时,干部交接出了差错。原来海防连隶属公安边防部队,部队换防时,因为连队没有医生,他被留在新单位。然而,换走的单位已取消了“柴木林”的名字,而新换的部队也没有添加这个人。就这样,阴差阳错,父亲成了被遗漏的人,在艰苦的海防连默默的工作了十三年,成了真正的“无名英雄”。直到1966年,他所在的团,新团长上任,来海防连视察工作,当时父亲还是连队的代理指导员,团长惊奇的发现,这个小小的海防连居然还有抗日战争时期入伍的老兵,一直是连级待遇,才知道,他是一个被遗漏的人。1497785073614838.jpg

然而,就是这个被遗漏的人,却一刻也没有忘记一个共产党员、军人的职责。他在这个艰苦的地方,最大限度地发着自己的光和热,默默无闻的为官兵,为当地群众治病救人,守护着海防官兵的健康,海边上的老百姓都知道,有病来找军营的柴军医。
1967年冬天,发生了一件难忘的事,父亲舍生忘死,抢救了磷中毒的两家人6条生命。

离连队驻地不远的黄骅县后塘堡有两户村民在野洼里拣回两只死大雁,本想改善一下生活,没想到惹出了大祸。大雁是被人放了毒药,用来当药狐狸的诱饵,两户村民捡回家食用,结果中了毒,一人已经死亡,六人不同程度中毒,生命垂危。村民跑到连队来找我父亲求救,父亲马上带着卫生员骑上自行车,顶着刺骨的海风,与公社医院的蔡医生一起到后塘堡,马上检查病情。只见病人脸色发紫,呼吸困难,口吐白沫,鼻流黑水,蒜味刺鼻,处于窒息状态,情况万分危急。他们判断,很可能是有机磷中毒,这是一种烈性农药。病情非常危重,到医院还有五十里路,天又黑又冷,路很难走,怕病人坚持不到医院,父亲果断决定:“我们现在就地抢救,同时和县医院联系,让他们火速赶到这里,节省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两位医生马上争分夺秒的抢救,和死神争夺生命。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呼吸道堵塞,脸都憋紫了,需要立即吸痰。没有吸痰器怎么办?父亲毫不犹豫地伏下身子,嘴对嘴地把黑色的痰液吸出来,然后又一连数次做人工呼吸,直到孩子能自主呼吸了,他才缓了一口气。为了抢救病人的生命,什么毒呀,脏呀、死呀,他毫不顾及。昏暗的煤油灯下,炕上还躺着三个危急的病人,他和蔡医生一会儿打针,一会儿灌药,一会儿做人工呼吸,一刻不停地抢救。

两个小时后,父亲感到头晕眼花,恶心腹痛,大汗淋漓,两腿发软,险些载倒。他意识到,自己中毒了。他想,“毒性真大,来的好快啊。”他隐约感到一丝恐惧,但他不能倒下,病人的生命系在他的身上。他强打精神,做了几次深呼吸,又继续工作。在这关键时刻,县医院救护车赶到了,带来了药品、吸痰器等抢救设备。病人呕吐,我父亲赶紧用双手接着,然后埋在屋外安全的地方,他怕污染物引起其他人或家禽中毒。别人替他,他不让,他说:“我已经中毒了,不能再让别人中毒,毒就毒我一个,死就死我一人吧。”在场的群众感动的给他倒水,拿肥皂,一位大娘拉着他的手,一边给他洗,一边流着泪说:“就是自个儿的亲生儿女也做不到这样啊。”

1497794345462075.jpg经过父亲与地方医院医生几个小时的抢救,在死亡边缘上救活了四名病人,病人家属含着泪说:“是解放军给了俺们第二次生命。”

 

二、用自己的身体试制“冻疮酱”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国际形势恶劣,战备任务非常紧张。战士们在冰天雪地里训练执勤,执行任务,冻伤很严重,影响战备工作,战士也很痛苦。当时,部队预防和治疗冻伤,只有凡士林、樟脑膏之类的药物,效果很不理想。父亲作为卫生队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想,北方老百姓世世代代对抗冻伤,民间有许多宝贵的偏方。于是,他发动官兵搜集偏方药方,走访民间医生,收集了许多土方土药,加以甄别研究。他了解到一个花生皮和香油治冻伤的偏方,他想,花生叶可治头晕,降血压;花生花儿有消炎的作用,用花生皮治冻伤很有道理。经过反复试验,他又发现,醋可以用以舒筋活血,用来代替香油,更经济实惠。再加上传统的治疗冻伤药物樟脑,配制成了“冻疮酱”。为了试验“冻疮酱”疗效,他竟然,在零下二十几度寒冷的气温下,到工地和战士们一起施工。十冬腊月,只穿一双单鞋,夜里睡觉,有意把脚放在被子外边,后来干脆弄一盆冰水,把脚泡进去,硬是把自己的脚冻伤,亲身体验。为了更好地观察,体验敷药前后的变化,他开始坚持不敷药,夜里,脚暖和以后,痛痒难忍,无法入眠。第二天他把自制的“冻疮酱”敷在红肿的脚上。过了两天打开一看,红肿消了。第四天,皮肤的颜色也变的正常了,效果很好。他马上给冻伤的官兵们敷用,很快解除了官兵的痛苦。

这种药,原料来源广,制作简单,成本低,用起来很方便,效果很好。于是,团领导指示卫生队赶制了300斤“冻疮酱”,专门派出两个医疗组,分头送到前线部队,使冻伤的官兵得到有效及时的治疗。

 

三、为试验“止血药”,切开自己的血管

父亲15岁参加八路军,是在战场上背起牺牲的卫生员的药箱成为医生的。当年,眼看着战场上伤员流血,却束手无策的惨烈场面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加上他多年工作在缺医少药的偏僻海边基层部队,时常遇到伤员流血不止的情况,止血是战场上最紧急,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多年来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要试制一种有效的止血药。1497785137523653.jpg
  父亲是一个从战壕里学习文化的土医生,解放后曾在医疗培训班和保定医学院进修过一年,这就是他全部的专业学历。他凭着一个军人特有的顽强毅力和不懈的探索精神,靠自学,刻苦钻研;为了试验止血药,他到大医院请教医生,到民间去搜集偏方,采集中草药,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搜集了几十种偏方和中草药。他像着魔一样,逢人便打听,“你知道止血的偏方吗?你听说过什么草药能止血吗?”有一次,他出差在火车上,又在琢磨止血药,他从卤水点豆腐,想到水泥的凝固原理,突然激动地对身边的旅客说:“同志,你说点豆腐的卤水能止血吗?”搞的人家莫名其妙。

他对搜集的上百种偏方和草药,对各种草药的性质及止血原理进行认真分析对比试验,他和卫生队的同志们不知熬了多少夜晚,用土法终于制成了一种新的止血药。制成之后,他们对动物进行了多次试验,证明止血效果很好,但对人的止血效果如何,还没有试验过。他们条件有限,没有更多的实验条件和检验设备,更不能拿病人做实验,怎么办?他决定用自己的身体做试验。尽管他的想法遭到了战友们的坚决反对,但他仍然坚持。别人下班后,他在自己的腿上打上麻药,便毅然用手术刀切开了自己腿上的血管,顿时,鲜血涌出,他冷静地敷上自己研制的止血药,血很快止住了,效果很理想,他兴奋的忘记了疼痛。他兴奋地把这个实验结果告诉了我妈妈,妈妈埋怨他,当时屋里没有别人,如果止不住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平静的说:“别担心,我认为有把握”。

如果没有一种信念支撑,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后来,他和战友们又不断探索,反复试验先后制成了止血一号、止血二号、止血三号,还研制出了治疗烫伤的“烫伤膏”,为部队的战备执勤和训练医疗保障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四、小小银针创奇迹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毛主席发出了“要把医疗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父亲带队到驻地几个县巡回医疗。当时农村贫穷落后,缺医少药,农民没钱看病吃药。父亲怀着深厚的感情,拼出自己的全部力量来救治群众。针灸是我国传统医学中博大精深的治病手段,花钱少,治大病,是最符合农村医疗环境的。因此,他刻苦钻研针灸技术,他一个基层军医,让小小银针发挥出极大的作用。他的针灸技术高超,治好了很多常见病和疑难杂症,创造出一个个难以置信奇迹。

为了减少病人的疾病痛苦和治疗风险,每个穴位他都要亲自在自己身上试针,无法计算他在自己身上扎过多少针。日积月累,扎的多了,时间长了,他的手、手腕、脚、腿等常试扎的部位,皮肤都变黑、变硬了。每个穴位他都要找到最佳的进针深度、角度和感觉,然后把各种亲身体验的感觉记录下来,摸索规律,积累经验。他的信念是“宁肯自己身上扎一百针,也不让病人白挨一针,宁愿把自己扎残了,也不让病人承担风险。”

他的右手中指在战争中负过伤,捻针不方便,为了苦练基本功来克服伤残带来的不便,他经常在茄子上练,日久天长,他残疾的手行针比正常人还要娴熟准确。

巡回医疗中,他遇到许多聋哑儿童,非常同情。当他看到《解放军报》报道了沈阳军区一位叫赵普宇的医生用针灸治疗聋哑的消息后,一直挂在他心里。回到部队,他翻阅资料,请教中医,分析致哑原因,研究前人针灸治聋哑的记载。治聋哑的关键穴叫哑门穴,书上说哑门穴只能进针三分到五分,深部是中枢神经,扎不好,好人也会扎聋、扎哑,甚至有生命危险。他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实践怎么会掌握第一手资料。他把风险留给自己,要闯出一条针灸治聋哑的路子。他恳请卫生员在他身上进针试验,卫生员不忍心,说:“队长,这很危险,我们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吗?扎坏了您怎么办?”父亲诚恳地说:“我是医生,要亲自体验一下进针的感觉,你们别怕,我会掌握分寸的。”他在自己的哑门穴上体会感觉,扎到三分五分,没有什么感觉,继续进针到一寸时,两腮麻木,再继续进针,发生了像触电一样特殊的感觉。又经过多次实验,他终于找到了理想的治疗深度,为治疗聋哑取得了第一手材料。

有了实验的经验以后,他们开始为聋哑病人治疗。有个十六岁的男孩叫杜树林,从小聋哑,每天扎完之后,父亲都会在他的身后拍手,检验他的听力,经过十几次的针灸治疗,有一天,父亲拍手,男孩儿惊喜的回过头来,也高兴地拍手,他有听觉了。十聋九哑,解决了听力,慢慢地教他学说话,那孩子居然一字一顿的发出了不标准的声音,吃力地学说 “毛、主、席、万、岁”,这是那个年代的时代最强音。1497785198823714.jpg

柴军医治聋哑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患儿来治疗,从三月份,到那年年底,先后治疗了三十多个聋哑病人,他们大部分恢复了听力,能够发出单音,有的能用连贯的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意愿。

今天看来,应该说,治疗聋哑,是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攻克的医学难题,但父亲敢于闯聋哑禁区,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在自己身上实验,走出了治疗聋哑的第一步,也的确取得可喜的成效,为针灸治疗聋哑摸索了宝贵经验,这种精神是高尚而伟大的。

多年来,我一直想为父亲写些东西,纪念他。然而,我突然发现,他虽然是我最亲的人,但其实我并不了解他,他的内心世界,他的思想动机,是那样深沉。开始我对他的作法不理解,觉得他很傻,傻的鲁莽,傻的不真实,傻的难以置信,但当我看了他的日记,走访了当年一直跟随他的老部下,了解了他的历史足迹和思想感情之后,我理解了他。他的信念,就是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毛主席,把自己的全身心献给党也报答不了党的恩情,这就是支撑他的精神力量,有了这样的精神信念,他做出那些让一些价值观不同的人无法理解和相信的事,就找到了支撑点。他怀着一颗平常心,感恩心,朴素的感情,自自然然地,脚踏实地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他并不认为那是英雄壮举,他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应该做的。这种精神,才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呼唤的啊,这就是我写父亲的意义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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