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子在大学里谈恋爱,到现在他落下脑出血后遗症,我照顾他的十年,我们俩之间有一条快乐的纽带,是一个几十年经久不衰的故事,就是发生在铁道兵中一个战士身上的故事——我们称他为“铁兵”大斗。

      大学里,刚刚和王子谈恋爱时,他不大爱讲话,有时就干坐着。亲呀、爱呀,打死他都说不出口,我真记不得他给我说过那句让我现在还能想起来的情话。

  记得一天我们坐在校园里的铸铁椅子上,他吸着烟,我靠着他,我问一句,他嗯一声,然后又沉默,好像找不到一句要和我说的话。我生气了,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于是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这一坐就是3个小时,天黑了下来,相互只能看到眼睛,王子终于说话了:“哎,该回去了。”我说:“总是不讲话,如果你不愿意就说痛快话,这样耗时间有什么意思啊?这哪像谈恋爱啊,简直是遭罪!”

  王子看我真的不高兴,他也不想放弃这段感情,被逼无奈说:“好,给你讲讲我们部队的大斗吧。”没想到他这一讲不要紧,让我笑得都岔了气儿,我哈哈的笑个不停,流着眼泪捂着肚子。

  从此“大斗”就是每次我俩在一起的话题,约会时他一不爱说话了,我都会说:“要不然就说说大斗吧!”就这样,每次讲一段,每一段都让我捧腹大笑。特别是我们闹了别扭,我生了气,为了打开僵局的时候,他也会说:“要不然我再讲讲大斗?”一来二去的,没成想他的战友大斗成了我们俩的“红娘”,要是没有大斗,我俩也许到不了今天。这是几十年里王子送我唯一的“乐”,至今仍然经久不衰。

      大斗是哈尔滨人,老三届的学生,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外科医生。王子结束新兵训练后就和大斗分到一个连。这大斗一到连里就成了“明星”,首先是他那幅形象,一米八的大个子,瘦的一条条,走起路来两条腿来回的蹩着,有点像现在模特走的猫步。单兵训练只要他一出列,整个队伍就会乱了套,全连队的战士笑的前仰后壳。连长气得说:“真他妈的!是谁招来的这个熊兵?”

      大斗长得更逗,白净的长脸,瘪瘪的小嘴,长长的脸,到下巴处像镰刀一样弯过来,侧面一看,就像一只月牙插在军装里!眼睛长得还算漂亮,大眼睛长睫毛,因此大斗才对自己产生无限的“自恋”,平日总是拿个小镜子照。

  说起大斗,是背了7个处分离开连队的。王子给我讲起这7个处分的经过,让我笑得死去活来,又让我觉得发生在他身上的离奇故事,是那个年代的必然。

  刚到连队的时候,大斗干什么都不行。铁道兵是要凿山洞、修隧道,大斗走路都打晃,只能干点轻巧活,可还老是出问题,只能让大斗送个水什么的,每次大斗一到,累得不行的铁道兵就会欢乐成一团,因为大斗全身都是笑料,一举一动都会让战士哈哈一顿。可连长愣是看不上大斗。

  没几天,大斗就出事了!他星期天上街(黑龙江大兴安岭佳格达旗的一个小镇)请一个裁缝把一套军装改了,那时的军装只分大小号,没有肥瘦。大斗的个子高,要穿最大号的,可又太瘦,穿上就像打锣的。他就想出个点子自己改:上衣中腰掐起来,穿上像个裙子,裤腿改成像两个小饭碗那么粗,站在那里细细的两条腿,像两根绿色的筷子,然后戴上被他压成前进帽的军帽,扁扁的顶在月牙头上,只有五角星躺在帽檐上,才知道是军帽。看着他那可笑的德行,气得连长马上给他一个处分:“破坏军容风纪”,没收那套修改的“时髦”军装。

  大斗开始郁闷,跑到山上的雪地里坐着。突然眼前一亮,看着雪地里有一个冻死的婴儿,他一想这一定是知识青年的私生子,(连队挨着知青点),就把死孩子刨出来抱着回到连队。大斗有个理想,以后转业要当个医生,这是最好的实践机会。于是大斗就拿这些婴儿开始学习解剖,并且给战士讲哪是心哪是肝,吓得胆小的战士晚上睡不好觉。汇报给连长后,气得连长又给他一个处分,叫做“违反军纪,乱搞部队以外的事情。”

  大斗一听算了,都两个处分了,爱咋咋地,接着解剖。先后解剖了七八个死婴,还把从家里带来的福尔马林溶液泡上做标本,让自己和战士们真长了不少的见识。

  夏天到了,大斗和一个战友在江边溜达,突然看到江里有一个女青年在水中挣扎,眼看就要被江水淹没。大斗见此情景脱掉军装,只穿了部队发的白裤衩,跳进江里奋力将女青年救上岸来,女青年大概是害怕或者是感激扑到大斗的怀里,大斗顺势将女青年抱在怀里,还拼命地亲吻。一激动,贴在身上的白裤衩里边的东西也有所表现,被岸上的战友和群众看的清清楚楚。本来是舍己救人的一个壮举,让大斗搞得变成“借机耍流氓,影响极坏。”又背上一个处分。没想到的是,处分下来的那天,这个被救的上海女知青的连队敲锣打鼓地送来了感谢信!

  连长不好意思地找到大斗说:“以后有机会,想办法把处分拿出来。”大斗说:“连长,没关系,我不是故意犯错误,你也不是故意给我处分,咱俩谁也不欠谁了!”听了这话让连长哭笑不得,战士却拿大斗开涮:“大斗你真行一箭三雕,当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干了女知青,还扯平了连长。”大斗摇着月牙头,瘪瘪着小嘴说:“这才是英雄本色。”

  后来连队和上海知青搞联欢,联欢会高潮时,大斗兴奋极了,冲上了舞台,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连长说:“这大斗咋训练也敬不标准,今天敬得也太好了。”全连队的战友给大斗以热烈的掌声。大斗开始演讲:“我来自美丽的哈尔滨(自豪),你们来自繁华的大上海,我们为祖国修铁路,你们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都是来自祖国四面八方,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在哈尔滨少年宫合唱队呆过,下边我给大家唱个《北京赞歌》。”开始唱的还好,声音也很好听,可是唱到最后他唱不上去了,突然改成朗诵,变成“北京!北京!北京啊我爱你!”手势也由低到高的比比划划……底下的人已笑倒一片。连长说:“还以为大斗能为咱部队露个脸,没想到他给部队现这么大眼。”从此后,知识青年遇见他就叫“北京啊!北京!”

  还没等到大斗的这个处分拿出来,大斗又犯事了!连里杀了一头驴,为的是改善生活。结果到中午打饭时,炊事班长开玩笑,把这头母驴的生殖器放到大斗的饭盒里。大斗一看这不是欺负人吗?因为炊事班长和连长是老乡,大斗就以为是连长故意捉弄他,于是就用两根筷子把那个东西穿过来,像转经似的一边转一边说:“看看连长吃驴肉,战士吃驴屄了。”他这一喊不要紧,全连的战士都跑出来看热闹,气得连长鼻子都歪了,又给大斗一个处分,叫“不服从领导,违反组织纪律。”大斗不服,向上级申诉!上级来了,他还是那两句话:“改善生活,连长吃驴肉,战士吃驴屄,提意见还给处分?”逗得来调查的同志都说不出话来。

  全连大会上让他检讨,他说:“我错了,我是部队的一头驴,连长愿意咋骑就咋骑!连长吃驴肉,让我吃驴的生殖器,是对我最大的爱护。”又让全连战士们笑个不停。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了。大斗说:“处分吧!让地方看看,因为吃驴屄还给处分,部队还有没有水平?”他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大斗从没有因为这些处分而沮丧,每天还是乐呵呵的。3年过去了,他也熬成了老兵,处分也得了不少,连里就给他提了个班长。从此,他变着法子带着班里的战士玩,深受班里战士的欢迎,他说:“都是孩子,没事不玩干什么?”

  一天指导员查铺,一看大斗和全班战士都没睡,清一色全身光着,叉着腰,把生殖器都撅得老高,每个上边都挂着部队发的步枪,说是看谁挺的时间长,指导员一看真是哭不得笑不得,第二天,就把大斗的班长撤了。大斗说:“真不知错在哪?都是男人,一起展示阳刚之气,又没碍着谁。撤了更好,我还不愿意干呢!”

  大斗真是从不上火,也不记恨谁,每天仍然按着自己的想法活着。可是事情还是不断的发生:一个晚上,生活艰苦的战士下岗之后想炸点馒头片,大斗自报奋勇去炊事班偷油,他想把100多斤的大油桶放倾斜——倒出一点儿油谁也看不出来。可是他又没有那么大的劲,油桶搬倾斜了却控制不住,结果油桶倒了,他回去喊人,回来一桶油都洒没有多少了,这回,大斗又实实在在的背了个“偷豆油”的记大过处分。

  最后的一个处分却让大斗有点吃不住劲了。那是连里为了迎接师领导来视察,把下的雪都铲到连队大门旁,早晨起来,有的战士就往雪堆里撒尿,把连队两边的雪堆上都浇得无数个小黄洞。大斗认为这不好,就在门口雪堆上写了一条“标语”——“不要在雪堆上撒尿,天冷容易把鸡巴冻掉。”刚好师长走过看到了,把连长狠狠骂了一顿:“像什么话,让老百姓看到,部队的脸都叫你们连丢尽了!”连长一想又是大斗干的,师长走了,又给了大斗一个记大过处分!

  这还不算本事,大斗不但自己背处分,还能让别人背上处分呢。刚从新兵连分到连队,排长怕他紧急集合起不来,就让他睡在自己的旁边,半夜里紧急集合号一响,大斗抓起衣服裤子就往身上套,穿好之后很快就站到队伍里。结果是,排长找自己的衣服一直找到只剩下一套大斗的衣服和裤子,没办法只有穿上,无论上衣还是裤子都是又肥又大。排长是四川人,只好把袖口和裤腿都挽起来,整好了出来,部队已出发了!

  再说大斗,急行军走不动了,一想就是背后那袋子米(每个人都背粮袋)戏弄我,鬼点子出来了,用刺刀把粮袋刺破,让大米漏出来。深更半夜的,大斗又是最后一个,如果不是排长在最后边也许不会被发现。排长出来后赶紧追赶部队,借着月光看到一路漏下的大米,才找到了部队。急行军结束时天刚刚亮,连长集合队伍,把大斗和排长全部叫到队伍前面,大斗一出列,全连“哗”地一声笑开了!原来大斗把排长的小裤子穿反了,裤门穿到屁股上,把穿白裤头的屁股露在外边,好像小孩穿的活裆裤似的!再一看他小衣服小裤子,外加一个瘪瘪的粮袋子,笑的一连战士死去活来。大家再看排长,穿一套大衣服,丢盔卸甲的样子,战士们怎么也收不住笑了,开始连长还绷着,可一会也憋不住的笑了起来!连长狠狠地批了排长,事后给他记大过处分。

      连长对大斗越来越生气,总捉么把大斗调走,战士们知道了都不愿意叫大斗走:“这艰苦的岁月里,多亏有大斗,这是咱连的开心果,可不能走。”王子知道参谋长喜欢他,就把大斗的事和参谋长说了:“战士都不愿意让大斗离开。”参谋长听了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参谋长说:“你们连长要是不要,我要,笑死我了。”

      有人问是不是大斗缺心眼?那就把大斗看错了,大斗没事的时候都用来看书。那个年代是一个不讲文化的年代,大斗的阅历整个连队谁都赶不上,偶尔谈谈《红楼》、《三国》,或者是中国的世界的历史,没人能听得懂,只有王子还能对上夹。也许这就是大斗玩世不恭的作法?谁也看不出来,那个连长更是看不透。大斗就是背着这7个处分离开这个连队,他还是无所谓的样子。那年他22岁。

  后来王子和大斗同时复员转业,听他的战友说:“1977年高考一开始,大斗就以高分考进北师大中文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大斗,不知道是该褒还是该贬?反倒觉得他挺可爱。

  30多年过去了,今天王子得了脑出血,手术之后留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每当带着他在小区院子里练习走路时,我还时不时的和他聊起大斗。每当这时王子都显得很兴奋,很快就忘记了对康复的厌倦,又投入到对大斗的思念之中,或者又开始搜索着大斗快乐的记忆。

    这两天王子说:“我该上央视《等着我》的栏目,找找大斗。”

      有时我想人生阅人无数,擦肩而过的就更多,可能留下记忆的人还剩多少呢?记住英雄,也记住身边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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