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常会发现,生活总是有重复的地现象,仔细想起来这个重复绝对不等于过去。
袁青和麻金城走了,六嫂除了上公司上班以外仍然回到了家里,这让她感觉到又回到了过去,过去的时候也是她跟大毛小二子还有大壮在家,只不过是少了六哥,而现在多了一个二毛,二毛当然是暂时的,因为开了学她就会走,总之一切恢复了原样。
二毛这些日子非常地焦急,那个分局的局长答应过很快就会给她消息,而到了现在仍然音信全无,她催促过小二子去一趟,可是小二子也要去公司上班,眼看着离自己开学的日子不远了,二毛特别地着急,终于她憋不住决定自己去一趟分局。
六哥自从刚来了被暴打了一顿,一直还算太平,因为那些人虽然打了他一顿,但是他们看得出来,和这个人要是单打独斗是占不了便宜的。虽然在这个范围里要听瘦子的指令,可这是看守所不是监狱,他们都是暂时在这里等候判刑的,一旦有了结果他们就会各奔东西,万一和他送到一个地方服刑,这个人要报复怎么办?谁也犯不上为了瘦子让自己跟这个人结仇。
瘦子也看出了六哥不是等闲之辈,所以已经不再难为他,相反在自己身边给六哥腾了个地方。
对这种变化,六哥并不买账,或者说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里,从那天被打昏过去醒来以后,六哥决定换个活法活着,因为这个地方和他的过去不一样。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那就是放弃过去只看眼前。先从脑子里和过去的一切割断,不这样他的心里永远难以平静。
春节过后六哥的案子很快就开始审理,不久就有了结果,六哥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哥被换了一个监房,这里是已经判了刑等候押解的,六哥发现这里面有那个黑胖子和瘦子两个人。
黑胖子看到六哥和自己在一起心里打起鼓来,显得分外的殷勤,瘦子倒是无动于衷。
六哥虽然不知道服刑地滋味,只这些天在这的经历就足以让他心里堵得像块石头,因为还要熬三年。
吴局长并没食言,他查看了六哥的卷宗和案底,知道他已经被押在了炮局胡同的看守所里,他本想在宣判以后找个机会通知二毛来见见他,所以,在六哥的宣判下来以后到了看守所。
这天,六哥正在一个人的胡思乱想,警察把他叫了出去,跟着警察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件提审室里,吴局长就坐在那。
押送六哥的警察让六哥坐在椅子上,当他要把前边的护栏锁上的时候,局长说:“不用,我就问他几句简单的话,你出去吧。”
警察走了出去,吴局长递给六哥一颗烟,自从进到这里,六哥还没抽过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想起来,现在看到烟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我看了你的案子,说实在的真的犯不上。”吴局长说。
六哥想不明白他要说什么,闷着头抽烟不说话。
“你这个案子不归我管,你有个妹妹在外地上学叫二毛对吧?”吴局长开门见山的说。
听到了家人的名字,六哥心里一动,这是他想忘都忘不掉的,特别是经历这些日子的牢狱生活,这名字让他的嗓子一热。
“她上分局找过你,她想见见你。我想你见见家人对他们是个安慰,对你也有好处,我打算在你临走的时候安排你见见她们。”吴局长说。
“我不见。”六哥说。
犯人会因为目前的处境破罐破摔,拒绝见家人的,他是看见过的,但是这种抵抗来源于心里的脆弱,警方在一般的情况会说服他。
“不见?你妹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再说你就不想他们吗?”吴局长说。
六哥听了,不说话。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见还是不见,这都是你说了算。”吴局长说。
“不见!”六哥回答地很干脆。
吴局长知道,六哥现在的状态就是让他去见了也未必有好处,因为这无疑是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再说,这可以由他选择是不能强迫的,只是想到二毛泪流满面的样子,吴局长替六哥可惜。
“你想好?”吴局长还想做一下努力。
“想好了!”六哥说。
看着被警察带走的六哥,吴局长摇了摇头。
没几天,六哥上了押往天津茶淀的火车,跟他同行有黑胖子和瘦子两个人。
就在六哥被押送走了以后的那二天,二毛来到了分局。
当二毛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吴局长犯了难。
吴局长和二毛虽然非亲非故,可是六哥不乐意见二毛的事,叫他有点发愁,他能理解家属的心思,如果二毛来问该怎么告诉她?
面对二毛,他没法说出这件事不行这句话,更说不出六哥的态度,那样她听了会特别地伤心,可是不说是不行的。每当想到这,吴局长都回想起,二毛给他在寒风里跪下的情景。
“叔叔。”二毛站在门口喊道。
“哦,二毛,来坐下!”吴局长站起身来说。
二毛坐下来,不知道该怎么问,显然她从局长的脸上看出这件事好像不顺利。
“我这些日子忙,没有给你消息等急了吧?”吴局长给二毛倒了一杯水说。
“我哥哥能不能见呢?”二毛问。
“是这样,你哥哥已经送往茶淀服刑,昨天走的。过几天你会收到判决书。”吴局长说。
“走了?”二毛一听愣住了,果然就如她猜测的一样,这件事可能办不成。
“在临走之前我见过你哥哥,他说他不想见家人。”吴局长费力地说。
“为什么?”二毛瞪大了眼睛说。
“姑娘,这些事你就不懂了。犯人会有心理活动,他们对自己的处境有破罐破摔的想法,也就是一种抵触情绪。特别是你哥哥这样的人,以前没犯过法,他的思想一定很乱,他不乐意见家人正说明他觉得无颜面对,这是好事情。所以,不能强迫他这样做。”吴局长说。
“他想没想过家里人想见他?”二毛含着眼泪说。
“当然会想到,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见到你们。”吴局长说。
“那就没机会见到他了?”二毛失望的说。
“姑娘,别着急,我想让他冷静几天,适应一下那的环境可能会更好。现在他的很多想法也许会在今后的时候改变过来,咱们不能着急。等过一段时间我再问问,争取给你创造一个机会。”局长说。
吴局长的话二毛没有听进去,她此时说什么也不能理解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二毛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吴局长说:“这是常有的事,给他一段时间好吗?”
二毛站起身来说:“谢谢你!”
二毛说完话转身出了门。
二毛回到家里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一路上二毛反复的琢磨着局长的话,她怎么也不能理解局长说的,哥哥不敢面对所以不乐意见到家人的说法。二毛觉得局长一定在糊弄她,看来见到哥哥这件事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她又想起了局长说的,哥哥被送到茶淀服刑的话,茶淀是哪?二毛听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走到家门口大毛看到了她:“上哪了出去这么半天?”
“出去转转,家里闷得慌。”二毛说。
“家里都这样儿了,你还有心思满处瞎逛游?”大毛埋怨二毛说。
“姐,茶淀在哪?”二毛问。
“什么?我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打听这个干吗?”大毛说。
“我刚才去了分局,打听了哥已经被送到那去了,过两天咱们就会接到判决书的。”二毛说。
“啊?你说什么?”大毛听了,吃了一惊。
大毛吃惊,不知道判决书是什么意思,以为事情又严重了,二毛解释说:“哥判了几年刑是要告诉家属的,判决通知书就是给咱们看的。”
“嫂子知道吗?”大毛问。
“我上哪告诉她去,她除了上班不就是忙活佟川吗?”二毛仍然耿耿于怀地说。
二伯上厕所从外边回来,二毛问二伯:“二伯,茶淀在哪?”
二伯听了说:“天津。”
“天津在哪?”二毛说。
“这话问怎么答对你呢?你要问我中国在哪我还不知道呢。你打听这个干吗?”二伯说。
“您就告诉我就行了,别的您甭打听。”二毛说。
“嘿!这丫头说话不讲理了,许你跟我打听,我跟你打听就不成了?”二伯说。
“二伯,二毛打听到我哥哥送到茶淀去了,所以她才问您。”大毛说。
“哦,那就是判了,茶淀那有个清河农场,是犯人劳改的地方,那可是个苦地方,鸟都不拉屎。”二伯说。
二伯的话叫大毛姐俩心情更加沉重,正这个时候小二子带着大壮走进门。
“你们俩干嘛去了?”大毛问。
“不带着他出去转悠他干吗?”小二子说。
“告诉你们谁也别满处溜达,哥这事儿还没完呢,指不定有什么事儿,还瞎跑什么?赶紧洗手吃饭吧!”大毛撅着嘴说。
每天晚上吃饭不用等六嫂,因为她下了班要到佟川那去,大毛只是给她留着饭。
吃了饭大毛把小二子叫到自己屋里,把二毛今天说的话跟小二子说了一遍。
小二子想了想说:“你得留神她,她可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人,再跑那去看你哥,丢了都没地方找去。”
“要是让看看,去一趟也行啊?”大毛说。
“说的就是这个,要是让看早就让看了,横是不行。”小二子说。
二毛并没把六哥不愿意看望的事告诉大毛,所以小二子以为是不能看。
“我哪看得住?我不能把她锁在屋里。”大毛说。
“那也得看着,不然嫂子回来你怎么交代?就是去也得问问嫂子和她一起去,是你哥哥还是她爷们儿呢,偷偷的去了算怎么回事,那不是把嫂子装到里面了?”小二子说。
“不如今天晚上抽空跟她说说利害,不然她要是起了这个心思谁也看不住。”大毛说。
“你妹妹你不知道?死爹哭妈的拗丧种。”小二子说。
二毛果然就动了这个心思,她打听地方就是为了去那看哥哥,听了二伯含糊其辞的答复心里没谱,吃了饭一个人坐在屋里发愁。
“二毛,想什么呢?”小二子领了大毛的命令,走进屋来。
“没想什么。”二毛说。
“没想什么坐在那泥人儿似的,你不是消停的人儿呀?”小二子说。
“我想起哥的事就发愁。”二毛说。
“你发愁,谁不发愁?你姐为这事哭了多少报?”小二子说。
“光哭有什么用?”二毛说。
“不哭怎么办?咱是能让人家不把六哥关起来,还是能让他们不判刑?”小二子说。
“眼瞧着我就要走了,临走我看不上我哥,我回去上学都不踏实。”二毛说。
“你不是也试了吗?不让看怎么办?”小二子说。
“人家那个局长给咱们使劲了,我哥临送走的时候人家找过他。”二毛把经过说了一遍。
“那就更没辙了,他自己不乐意见咱们,你上哪找去他也是不见。”小二子听了六哥的表现心里也很诧异,但是觉得这是个稳住二毛的机会。
“我想,要是咱们去找他,他知道咱们就在眼前他不能不见咱们,二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就开着车,带着我找他一趟去呗?”
“用着我,我就是你二哥了?用不着我,我就是小二子,你变的倒快。我想那个地方不是随便去的,你这不是走亲戚。”小二子说。
“你管不管吧?”二毛听了翻了脸。
“二毛,你做事顾头不顾腚。我跟你一趟不要紧,就是白跑一趟我也认了,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们俩去了不告诉嫂子一声这合适吗?如果真的能见到六哥,嫂子才是第一个应该看见他的,你把嫂子扔一边儿,六哥看见咱们俩去了,没有嫂子他会怎么想?你这不是往里头装她吗?”小二子说。
“嫂子除了上班就是忙活佟川,这些日子我哥的事,她一个字儿也没蹦呀?”二毛不满地说。
“二毛,你也换个角度想想,六哥一刀把人家送到了医院,人家没咬他,没讹咱们,咱们再不去看看人家,这说的过去吗?嫂子蹦字儿没提,你怎么知道嫂子就不难受呢?”小二子说。
“我算知道了,关键时刻就看出远近来了,一个姑爷一个儿媳妇,你们当然要站在一条战壕里了?”二毛听了小二子的话,感觉他是不肯尽力还替嫂子说话。
“二毛,你这样说话就没良心。先把我放一边儿,嫂子跟六哥是两口子,要说近比你这亲生骨肉差到哪?你不在家,你知道我和大毛是怎么过来的?”小二子说。
“好了,不说了。只当我没说行了吧?嫂子对,你做的也应该,就是我多事。我哥哥死在那也赖他自找的,这总行了吧?”二毛说着翻身朝里躺在床上。
六嫂进了门,大毛跟了进来说:“洗洗手我给你热饭去。”
“不用热了,我在外边吃了点儿。大壮呢?”六嫂说。
“在我那屋写作业呢,寒假的作业一篇儿都没写,净玩儿了。”大毛说。
六嫂转身看到躺在床上的二毛问:“二毛这么早就睡了?”
“跟我怄气呢。” 小二子觉得不如就跟六嫂捅破了,六嫂要是知道了也许能压住二毛。
“怄气?怄什么气?”六嫂问。
小二子把二毛去分局以及后来的想法说了一遍。唯独隐去了六哥不乐意见家人的事,他怕六嫂听了伤心。
六嫂听了半天没说话,大毛端进一杯茶放在桌子上。
二毛虽然躺在床上,耳朵并没闲着,听了小二子把实情告诉六嫂,自己暗自盘算起来,看来指着谁也没用了,不如现在先假装平静下来,让他们放松警惕偷个空自己去,不用思前想后,就是自己说了算。
六嫂听了小二子的话看了看二毛,她知道二毛并没睡着,一定是对她又有了想法。误会有的时候解释会消除,有的时候却是多余的,或者越解释越于事无补。
“二毛,我知道你没睡,小二子说的是真的?”六嫂说。
二毛翻身坐起来说:“什么真的假的?”
“你要去看你哥哥?”六嫂说。
“我就是那么一说,我看谁?我现在就想我自己了。”二毛说。
“你想你自己什么?”大毛问。
“既然这个家都是这样,我当然要想想我自己,下回再放假我是不是回家还两说着呢。”二毛说完转身去了小屋。
“嫂子,别理她。”大毛安慰六嫂说。
“二毛说的是她的看法,无论对不对我都不往心里去,你哥哥我是一定要找个时间去看看他。这几天佟川总是发高烧,因为腹腔有些感染,这能要了他的命。这些都是因为你哥哥惹下的祸,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不但是叫一个无辜的人白白丢了性命 ,你哥哥的罪过怕是又大了,这不愁人吗?”六嫂说。
“那怎么办?”大毛问。
“怎么办?努力吧。”六嫂说。
二毛回到小屋躺在床上,她开始盘算自己的计划。第一要找个机会走,第二要打听坐什么车能去,最好就在自己回去以前的几天,看完了哥哥就回去上学不再回家,即使嫂子埋怨她也没有机会了。
第二天上午,大毛从邮差的手里接到一个大信封,上面有公安局的字样,邮差特意让大毛签了字走了。
大毛拿着信封半天不敢打开,因为她觉得这里面装着哥哥的命运。二毛听见动静走出来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张判决书。
“是什么 ?”大毛站在旁边问。
“是判决书。”二毛说。
“上面怎么说?”大毛问。
“哥判了三年。”二毛说。
“三年……”大毛说。
“你毕业回家了,哥都回不来。得让嫂子知道啊?”大毛说。
“放她屋里,白纸黑字也馊不了,她自己回来不会看?”二毛说着把判决书递给大毛,转身回到小屋里去。
二伯闻声出了门问大毛:“大毛,谁来的信?”
“公安局。”大毛说。
“说什么?”二伯问。
“我哥哥判了三年。”大毛说着转身回到屋里去。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三年?且得熬着呢!”二伯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