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六嫂在厂子里住了一个星期,虽然六哥总是打电话,到底也没敢真的来接她,这让六嫂也觉得骑虎难下,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星期六吃午饭的时候,小顾笑着说:“老婆,这回你放心了吧,我把小单调到东厂区去了,解解你的疑心病。”

  六嫂听了说:“东厂区离这挺远的。”

  “我管那个呢,要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天天疑心生暗鬼的,你说这人现在为什么总爱往歪处想?”小顾说。

  “你还是有,没有别人怎么会那么想? 别说是把小单调到东厂区?你就是把她调到黑龙江去,你心里放不下还是放不下!”小刘说。

  原来,这些天小刘就把小顾和小单的事跟六嫂说了一遍,她的怀疑并不是没证据,小顾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不但是小刘知道,很多人都知道。

  小顾喜欢这个小单,跟小刘比起来,小单的确让小顾满意,独断专横的小刘让小顾觉得小单更体贴和温柔,男人最容易把眼前的女人跟老婆比。如果说老婆的吵闹让他觉得头疼是他下决心的原因,还有一条小顾是看的清楚的,主任退休了,现在轮到自己代管,扶正只是个时间问题,什么能有前途重要呢?甩开小单既能让自己过清净日子,又能不影响前途,这个帐他还是算的过来的。

  “小顾,我觉得小单无论是跟你有没有这种事,最委屈的不是你。”六嫂说。

  “哎白玲,这是怎么说的呢,我不委屈谁委屈?”小顾不解的问。

  “你想呀,假定你跟小单没有事,凭什么因为你老婆怀疑了你,你就把人打发了?就因为你是个头儿,你有这个权利?如果有,那她更瞎眼,你以为这是买菜呢,你付钱她交货,人家也是付出了,不过就是不合规矩而已,你为了躲清净,为了高升就这样做,你这样的男人要不要还有什么可惜的?”六嫂说。

  小刘万没想到六嫂会这样说:“白玲,你的意思是小顾还让那小单在跟前就对了?”

  六嫂说:“问题不在这,既知现在,何必当初,总之还是怨自己。”六嫂说了这句话,觉得这既是说小顾,也有说自己的意思。

  小顾听了冷笑一声说:“白玲,都说你刁钻古怪不同凡响,今天我是领教了,你看你把我说成什么了?工作需要懂吗?”

  “不管是什么需要,总之倒霉的是小单。”六嫂说完站起身来。

  下班的时候,六嫂决定还是回家,自己没做错什么,不过是生了口气,这个气生的也是有理的,想起六哥在电话里被自己两头堵,一通抢白的样子,六嫂也心软了。

  星期六下班就早,这在过去国企里好像就成了惯例,同样还有例如年节放假之前都是半天。

  六嫂走出了厂门,心里不住的琢磨,现在回家不是自己觉得尴尬,她怕的是六哥和老娘尴尬。忽然想起母亲,不如就回家去,想到上次赌气,母亲和嫂子不知道要担心到什么程度呢。六嫂想到这脚步轻快起来,走到车站等车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嘿!装看不见哪?”六嫂回头一看是三白。

  “你怎么在这?”六嫂说。

  “我倒是想不在这呢,等半天了。” 三白说。

  “谁让你等的?”

  “这不是成心吗?没人让我等,我等你干嘛?”

  “是你六哥?”

  “知道了还问?”

  “他让你等我干嘛?”

  “嫂子,能不能说点有脑子的话?你说干嘛?”三白有点不耐烦的说。

  “他自己怎么不来?”六嫂说。

  “我交了这么个哥们算我点儿低,他不敢来怕你轰他。”

  “后面的是人话,前边的话什么意思?”

  “嫂子,六哥怕你我可不怕你,我要是六哥,你不回来就永远都别回来!”三白眼睛一翻说。

  三白的话叫六嫂心里一动,也许自己的任性真的过分了,六哥能让三白来接他,可见是两头为难。

  “还想什么?跟我走吧!”三白说。

  “上哪?”

  “口袋里就有二十块钱,你还问我上哪?”三白说。

  六嫂听了脸立刻就红了说:“你听谁说的?”

  “又不动脑子,我听谁说的,除了六哥还有谁?”

  六嫂跟着三白上了车,到了东四三白就拉着六嫂下了车,走到隆福寺三白说:“还是老地方,我请六嫂吃顿饭,这也是安排好了的,对了,你还欠我表钱呢!”

  “那表我也没说要呀?”

  “不要不成,出嫁的就不是姑娘,你不要我给谁去?”三白说。

  六嫂捶了三白一拳说:“忍你半天了,再胡沁我可抽你。”

  “嫂子,疼苦疼苦我哥哥,你赌气走了他上哪去?”三白说。

  “有他们家那么做事的吗?”六嫂说。

  说着话进了隆福寺,来到白奎老号进门三白就喊:“六哥,人我给你弄回来了!”

  窗边的桌子前坐了好几个人,六哥也坐在那。

  六嫂仔细看了看桌子前的人,除了三白一个都不认识。坐下以后六哥跟那几个人说:“这是我老婆。”

  几个人点了点头客气了一番,酒菜端上来,大家开始吃喝说着自己的事,并没有人理会六嫂,六嫂只好听着他们说话。

  “组长,这回你可得帮帮忙,说啥也得给对付台新发动机。”一个岁数大点的人一口东北口音说。

  当时的情况是供应紧张的时候,一台吉普车一般的单位很难买到,一方面是要有控购指标,更新是很难的。一些单位只好拿着旧车换新零件,因为国企有个可笑的规定,添置新车要控购指标,修理旧车则随便的花钱,这两笔账在财务上是两码事,人们就动了脑筋,借着修理的机会把车子换成新的。车是头头脑脑的坐着,钱是共产党花。

  不但是车紧张,汽车零件也很紧张,特别是汽车的主要部件,例如发动机,变速箱,车身,车架等等,汽车制造厂有维修部,隶属于销售科,外地的单位千里迢迢的跑到制造厂来,以维修的名义来更换这些主要部件。

  六哥和三白都在这个维修部里,车子更换什么零件都要经过业务员的维修单来决定,六哥正好管这个,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对,车修好了,你跟我们去一趟东北,尝尝镜泊湖里的鱼,我保险你没吃过,带着嫂子。”另一个人说。

  “我们那的湖老大了,一百多公里的面积,一个季节一个样,代变色的,你们没地方看这个去!打上一条四五十斤的鱼是常事,”又有人说。

  “我看着办,库里的零件也是有数的,都换发动机上面也不批。”六哥说。

  “哎!还不是你一句话,你在那单子上写上不就妥啦?”岁数大的说。

  “没有你们说的那么简单,都经过上面批的。”六哥说。

  几个人推杯换盏,说的热闹,单单把六嫂晾在一边,六嫂后悔跟着上这来,想站起来走,又觉得不好只好两只眼睛看着窗外。

  好容易熬到散了席,六哥说:“三白,你给他们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说吧。”

  六嫂听了如同特赦一般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听到身后推推搡搡的声音,回头一看,见那个岁数大的正往六哥手里塞着一条烟。

  “尝尝东北的人参牌的烟,这里面有人参。”

  “人参牌的就有人参哪?”六哥问。

  三白带着几个人去找住处,六哥和六嫂往回走。

  “你什么时候成了组长了?”六嫂说。

  “早就是了。”六哥说。

  “我怎么不知道?”

  “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回家怎么说?”六嫂问。

  “回你们家,看看师娘去。”六哥说。

  “你怎么想起来去看我妈?”六嫂说。

  “我都去了一趟了。”六哥说。

  “我明白了,我说三白怎么知道我口袋里还有二十块钱,一定是你去了听嫂子说的。 你上那都说了什么?”六嫂问,因为她担心六哥会把家里的事情告诉母亲。

  “我说什么,家里这点事吧。”

  “我可一个字儿都没跟我妈说过。”

  “你不说我也得说,要不然你不回家,我怎么交代?我哪知道你去了宿舍去住?我一直以为你回家了呢。白玲,这回随你的便,你要觉得不痛快你爱上哪上哪,不用硬着头皮在家里熬着。”六哥说。

  “我硬着头皮是为什么?我哪知道换来的是这样?”六嫂一阵委屈的说。

  “走吧,回家看看师娘去,大哥也在,我刚才没使劲喝,也没吃什么,留着肚子跟大哥喝酒去呢!”

  “你妈怎么办?咱俩都不回去?”六嫂时候。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想了怎么办也不由着你呀,走一步看一步吧!”六哥搂着六嫂的肩膀朝车站走去。

  六哥和六嫂进了门,廖素珍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你们俩干嘛来了?”

  沈建功两口子闻声也走出了屋子。

  “六子,哈哈哈,正想你呢!”沈建功说。

  “你是想小六子还是想酒喝呢?”袁青说。

  “你看看你,就是想酒喝也没什么呀?”沈建功说。

  小穗儿在廖素珍怀里跟着喊道:“六子!”

  “哈哈哈哈!”六嫂抱过小穗儿亲了一口。

  六哥乐着说:“这孩子,当着你爸爸有底气是吧?再喊我就揍你!”

  大家进了正房,这个屋子现在是沈建功两口子住着,廖素珍和小穗儿仍然住在原来的屋子。

  “妈,我饿了,有剩吃儿吗?”六嫂说。

  “这么晚了还没吃饭?我给你弄去。”袁青说。

  “嫂子,弄俩菜吧,我跟我大哥喝点儿。”六哥说。

  “你们就逞能吧!”袁青说着出了门。

  “真格的,这么晚了你们这是从哪来?”廖素珍说。

  “从外边来,刚跟朋友吃了点饭。”六哥说。

  “吃了饭还折腾你嫂子?”廖素珍说。

  “我没吃呢,我一个都不认识。”六嫂说。

  袁青热了饭菜又炒了个鸡蛋端上桌子,六哥和沈建功,六嫂坐在桌子前。

  沈建功给六哥倒上酒说:“你来的正好,告诉你两个好事。”

  “什么好事?”六哥问。

  “第一呢,你嫂子升了官儿了,现在是他们商店的业务经理。”沈建功说。

  “真的嫂子?”六嫂听了高兴的说。

  “这有什么,我还不爱干呢,得罪人的事。”袁青说。

  “嫂子跟着喝一口,祝贺祝贺!”六哥说。

  “我才不喝呢,你们喝吧。”袁青说。

  “我也喝一口嫂子,咱俩喝一杯。”六嫂说。

  六哥给袁青倒上酒,沈建功接着说:“第二件事呢,咱们家要买电视了。”

  “啊?这可是好事,我们那的街坊有一台,到了天黑孩子们就堆在他们家门口,那样子可怜着呢。”六哥说。

  “电视可不好买,谁给买的?”六嫂问。

  “你嫂子托人买的。”廖素珍说。

  “小穗儿,看看你多有造化,这么小就能看上电视了。”六嫂对怀里的小穗儿说。

  “对了,傻六子也当了组长了。”六嫂说。

  “别提我那官儿,丢人,兵头将尾就是个带头干活的,哪比得上嫂子,嫂子是经理呀。”六哥摇了摇手说。

  “兵头将尾还有人给你送烟?”六嫂说。

  “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快拿出来给大哥抽吧。”六哥说。

  “哎!现在可好,兄弟是组长,老婆是经理,这白玲要是再有点出息,我这个大哥往哪摆呀?”沈建功说。

  “净说没用的,宰相到了家也就算一口人,这有什么叹气的,你好好着,没人瞧不起你,打我这就不乐意!”廖素珍说。

  “师娘,要说您疼我,比我妈都亲,我这辈子都报答不完您。”沈建功说着有些动情。

  “大哥,怎么说着说着又跑这来了?来,喝酒吧!”六哥说。

  “是这样,你大哥说的这是心里话。”袁青转着眼圈说。

  “行啦,别夸我了,你们都争点气,你师父是看不见了,我想我能看见。”廖素珍说。

  吃完了饭,袁青说:“要走就快走,一会儿就没车了。”

  “嫂子,今天就不走了,我也在这沾沾光。”六哥说。

  “那好,省得你大哥闲的难受,老说闷得慌,没人跟他说话。”袁青说。

  “跟家里说了吗?”廖素珍说。

  “说什么?我这么大个子还做不了主?”六哥说。

  “话不是那样说,父母在不远行,有老家儿在,上哪去就得打声招呼。”廖素珍说。

  “要不咱们就回去?”六嫂看着六哥说。

  “回去什么?我说不走就不走了!”六哥说。

  吃了饭廖素珍说:“今天我给你们安排一下,小穗儿妈,白玲我们娘四个在这屋睡,小六子和你大哥睡我那屋,这样就倒腾开了。咱们这正房是五间,两边东西耳房各是两间,等明年开了春把它归置出来,重新刷刷糊糊顶棚,你们两家各住一间,我和小穗儿住西屋,这就住开了。”

  “这事您交给我,现在谁还糊顶棚,都是吊石膏板的顶子,又干净又利索,还好看。”沈建功说。

  “我又不懂,你瞧着办。”廖素珍说。

  说完各自回屋,六哥和沈建功洗漱完毕上了床,六哥说:“这屋子里老有股子淡香的味道。”

  沈建功说:“师娘是爱干净的人,可老太太不嫌弃别人。”

  “大哥,我看这样挺好,你和嫂子带着小穗儿跟师娘过也有个照顾。”六哥说。

  “是呀,就是我跟你嫂子挣的少,不能孝敬师娘,反倒让她给我们搭钱,心里头想起来不落忍。”沈建功叹了口气说。

  “大哥,今天我忽然就琢磨过来了,光挣这俩死钱儿永远都是这样,别想翻过身来,我得想办法多挣俩钱,咱们大家都富裕富裕。”六哥说。

  “是呀,我们二建公司各个队都承包了,有能耐的人自己拉着人包工程,到时交给公司钱就成了,我不行,光会砌砖跑大墙,看不懂图纸也不会搞预算,瞪眼瞅着人家发财。认头卖力气,这胳膊又不争气。”沈建功说。

  “对了,大哥,这烟你抽着怎么样?”六哥说。

  “有股子奥香的味儿,我还真抽不惯。”

  “那可是东北的名烟,里面有人参,抽了壮阳补气,今天没用了,嫂子不在这。”六哥说。

  沈建功听了踹了六哥一脚说:“你敢拿我找乐?对了,你跟白玲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白玲有了吗?”

  “有什么?”六哥没听明白。

  “怀孕了吗?”

  “她有没有我怎么知道?”六哥说。

  “傻小子,这怎么不知道,她跟你说呀?最好是个小子。”沈建功说。

  “我瞧着现在女人比男人吃香,比如我吧,这边看着老娘,那边看着媳妇的眼神过日子,老爷们要是受这个气,不如下辈子托生个女的。”六哥说。

  “谁不是?你嫂子现在有了师娘做后盾,拉大旗做虎皮,不是跟我横三竖四就是鼓动师娘收拾我,我还不能说话,这回当了经理了,我是当定了受气包了。”沈建功说。

  “听着咱俩怎么跟忆苦似地哈哈哈!”哥儿俩说完都乐了。

  这屋子哥儿俩聊天,正屋里这娘几个也没闲着。

  “白玲,你们家的事怎么样了?”廖素珍问。

  “什么事?”六嫂知道母亲是要问的。

  “你自己不知道?”廖素珍有心计,听过六哥说来,心里替女儿担心,唯恐六哥隐瞒什么,必定是自己的女儿,可又不好问,现在故意不说明白,为的是想从女儿嘴里听的更详细。

  “听他瞎说呢,什么事也没有。”六嫂说。

  “小六子都跟师娘说了,你还瞒着?”袁青在床那头说。

  六嫂听了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好在已经关了灯,母亲看不见,她是打定主意不说,为的是不让母亲着急。

  “睡觉吧,我困了。”六嫂说。

  “我那个时候不让你老往家跑,怕的是你不能从我翅膀底下走出来,想着你能自立,你婆婆能高看你一眼,也就打消了过去她对你的成见,可你有事还要跟妈说不能憋着。”廖素珍说。

  “没见过这样的婆婆,哪有这么难为人的?不成我找她去!”袁青愤愤的说。

  “找了又如何,他们是一家子。”廖素珍说。

  “那就由着她欺负白玲?”袁青气的坐了起来说。

  “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忍耐吧,虎独不吃子,儿媳妇跟婆婆翻脸也不是咱们家的规矩,反倒让人笑话,治心病最好的法子就是开解自己,忍耐是灵丹妙药。”廖素珍说。

  “那多难受?凭什么呀!”袁青说。

  “要是好受,忍字就不是心上面放一把刀了,她要是生气你就不言语,说难听的你装听不见,还有,少跟小六子叨唠,必定是他自己的母亲,他能说什么?倒叫他两头为难。你要是跟他不依不饶,不但解不了事,倒多饶上一个生气的。千年的媳妇熬成婆,时间长了也许她就认头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廖素珍说。

  “师娘,这句话就不对,难道她当老家儿的这样就对了?”袁青说。

  “这句话不是那么理解,父母也是人,怎么能没错,做小辈的不能挑,这个’没有’俩字就是就是从这来的,不是真的没有错。”廖素珍说。

  六嫂始终一句话不说,因为她说不出话来,一说话,声音就露了相。

  “你睡了?”母亲探过身子来。

  六嫂转过身去,廖素珍重新躺下叹了口气说:“但愿小六子能理解你。小穗儿妈,明天你和白玲上街买点菜,咱们一家子难得多呆会子,都睡觉吧。”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