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在某个雪后的清晨降临。雪下了一整夜,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合作商的卡车轰鸣着停在村口,轮胎碾过积雪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 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司机跳下车,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甩下一纸解约函,上面鲜红的公章像一块血渍,刺痛了陈阳的双眼:“老板说你们交货延期了,合同里写着呢,定金如果不退,我们还要追究你们的违约责任。”30万元货款打了水漂,那是他们好不容易凑齐的启动资金。陈阳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踉跄着扶住卡车车身,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蹲在结了薄冰的河沟边,河面上结着一层薄冰,能看到水底的石子。他看着解约函上的文字,那些黑色的宋体字像一只只蚂蚁,爬得他心里发慌。耳边回响着张婶颤抖的声音,那是昨天张婶找到他,小心翼翼地问的:“阳娃子,我儿子的手术费……是不是又悬了?医生说再拖下去,会影响恢复的。”远处传来小宝的哭喊,声音撕心裂肺的。他冲过去时,看见孩子抱着被退回的绣品,那是他花了好几天才绣好的小老虎挂件,棉袄肩头洇着大片水渍 ——那是融化的雪,还是孩子的泪?陈阳分不清,只觉得心里像被冰锥扎了一样疼。

  深夜的办公室,寂静得能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陈阳打开父亲留下的米酒,那酒是他昨天从板栗林挖出来的,坛子上还沾着泥土。他拧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暖不了发凉的心,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困境。酒瓶滚落在地,“哐当”一声,撞碎在“向阳手作”的铜质门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铜锈的味道。

  他胡乱翻着朋友圈,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眼前模糊一片。突然被一条视频卡住——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是拍摄者的手在抖,是小宝用他那部旧手机拍摄的。镜头扫过祠堂里忙碌的身影:王奶奶戴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布,耐心地教孩子们染布,她布满皱纹的手在染缸里搅动,蓝靛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周奶奶手把手教游客绣板栗花,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看着游客的手,嘴里念叨着:“针要从这里穿过去,线要拉紧……”张婶笑着展示新设计的蓝染围裙,围裙上绣着小小的板栗图案,眼角的笑纹里藏着自豪,对围观的人说:“这围裙又好看又耐用,做饭时穿正好……”配文是歪歪扭扭的手写体:“这是我们村的希望,叔叔阿姨们帮帮我们!我们的手工艺品可好了,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评论区早已沸腾,消息刷新的速度飞快。有网友认出视频里的王奶奶:“这不是之前爆火的90岁绣娘吗?她老人家的手艺那么好,一定要帮她守住手艺!” 一位海外华侨留言:“我愿意预付定金,订一百个蓝染包,只求保住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不能让老手艺失传!”更有同城企业家私信:“明天带团队来考察,看看能不能合作,帮你们一把。”陈阳的手指划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留言,突然摸到一片湿润——不知何时,滚烫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流下,滴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一片水渍。那些曾被他视为负担的订单、压力,此刻在村民们的坚守面前,都成了必须扛下去的责任,他不能让大家的努力白费。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祠堂斑驳的匾额上,“向阳堂”三个字在晨光中隐约可见。

  他猛地站起身,打翻的酒液在商业计划书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却像极了蓝染布上的独特花纹,有种残缺的美。颤抖着拨通最后一位投资人李总的电话时。

  “李总,我是向阳村的陈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您或许不缺赚钱的项目,但有些东西,一旦消失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我们村的老手艺,要是没了,就真的没了……”

  电话这头,陈阳详细讲述着村民们的故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充满了力量:王奶奶为了调试新染方,在染缸边守了七天七夜,困了就靠在缸沿打个盹,醒来继续记录数据,她的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温度、时间、染料比例,每一个数字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张婶儿子用在电子厂学的技术,给传统刺绣机加装智能模块,熬了好几个通宵画图纸、改程序,让老机器焕发新生,效率提高了不少;小宝把直播赚的零花钱,一分不少都买成了绣线,还发动学校的同学帮忙宣传,他的书包上挂着自己绣的小挂件,见人就说这是我们村的手艺……

  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一张张述说给李总听:祠堂梁柱上新发现的光绪年间绣坊印记,那些模糊的字迹见证着村里手艺的历史;村民们自发绘制的未来规划图——在那上面,板栗林旁将建起非遗博物馆,里面陈列着各种老绣品和染布工具;绣娘们的作品会通过元宇宙走向世界,让更多人能在线上体验刺绣的乐趣……说到动情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李总,这不仅是门生意,更是一个村庄的希望,是一群手艺人的心血,您帮我们一把,就是保住了一份传承。”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传来打火机点燃香烟的声音,“啪”的一声,然后是李总缓缓吐出的烟圈声:“小陈,把商业计划书发我邮箱,我明天到村里看看,实地了解一下情况。” 挂掉电话的瞬间,陈阳听见祠堂方向传来阵阵欢呼,那声音像一股暖流,涌遍他的全身。他冲出门,看见村民们举着手机围在一起,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原来是那条视频的点赞量突破了百万,评论区置顶的是王奶奶的留言,是张婶的儿子帮她发的:“老手艺就像板栗树,看着快枯了,只要根还在,春天一到又会发芽,还会长得更茂盛。”

  雪后的向阳村银装素裹,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在晨光中闪耀着希望的光芒。陈阳站在新建厂房的地基旁,看着村民们自发清理积雪,他们有的拿着扫帚,有的拿着铁锹铲子,干得热火朝天,嘴里还哼着村里的小调。小宝举着自制的彩旗跑来,旗子是用蓝染布做的,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向阳而生” 四个大字,他跑得气喘吁吁,小脸红扑扑的:“陈哥哥,你看,我们一定能行!”

  陈阳只有在心里盘算如何度过难关,就这样艰难的度过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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