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子,如同砂纸般刮擦着向阳村新建厂房的钢筋骨架,发出?“呜呜” 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寒冬的凛冽。那些裸露在外的钢筋上结着一层薄冰,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仿佛随时会被这刺骨的寒风冻裂。陈阳裹紧那件袖口磨得发亮的旧棉衣,棉衣的布料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保暖性,寒风顺着缝隙往里钻,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在裸露的地基上来回踱步,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沉闷的 “咯吱” 声,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可没过多久,就被新落下的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厂房规划图在他口袋里已经被攥得发皱,边角卷起,纸张变得柔软不堪。上面标注的数字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 新建标准化厂房需要 500 万,这其中包括土地平整、厂房建设、水电安装等一系列费用;购置智能化生产设备还得 300 万,那些能提高效率的刺绣机、染布设备每一台都价格不菲;而银行给出的评估报告里,那座抵押的老旧祠堂最终只获批 80 万贷款,连零头都不够填补缺口,这巨大的资金差额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回到办公室,这间由旧仓库改造的办公室四处漏风,墙壁上的白灰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砖块。取暖器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热度却微弱得可怜,与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成令人烦躁的噪音,仿佛在耳边不断催促着他解决眼前的困境。陈阳盯着墙上的订单数据报表,那张打印纸已经被他看了无数遍,边角都卷了起来。那些不断攀升的数字此刻却成了沉重的枷锁,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一份责任,也代表着一笔巨大的开支。
上个月刚签下的国际连锁酒店订单,要求在三个月内交付两万件蓝染床品,这意味着需要大量的蓝染布、绣线,还要雇佣更多的绣娘,每一项都需要钱;故宫文创的联名款也进入量产倒计时,可原材料采购款还毫无着落,供应商已经催了好几次,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他机械地拆开一包方便面,这已经是他连续吃的第五天方便面了,干涩的面饼在嘴里越嚼越寡淡,没有一丝味道。突然想起王奶奶常说的话:“染布最怕断火,火一断,布就染不均匀;做生意最怕缺钱,钱一缺,什么都干不成。” 这句话此刻在耳边回响,让他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
抵押父母养老房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像是要下雨。母亲把存折塞进他手里,那本绿色的存折已经有些破旧,上面的数字是父母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的。她指节上还沾着洗蓝染布留下的靛青痕迹,那是常年劳作的证明。“你爸在板栗林埋了坛二十年的米酒,等项目成了,我们就开坛庆祝,让全村人都尝尝。” 母亲强装轻松的笑容里藏不住眼底的担忧,眼角的皱纹比平时更深了。父亲则背对着他,站在门槛边,用旱烟杆敲了敲地面,烟杆头已经被熏得漆黑,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别学我和你爷爷当年办砖窑,急着扩张,结果资金链断了,栽了就爬不起来,那滋味不好受。” 陈阳转身时,瞥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银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剜着他的心,让他一阵阵地疼。
融资之路布满荆棘,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在泥泞的沼泽里前行,每挪动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县城信用社的信贷员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厚厚的,他慢条斯理地翻着报表,手指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 的声响,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毫无价值的商品:“你们这非遗概念看着挺好,听着新鲜,可厂房没产权证,土地是集体的,不能抵押;设备都是二手货,不值几个钱,风险太高,我们这儿不能贷。” 他说话时,手指在 “风险评估” 那一栏重重地画了个圈。
省城投资公司的会议室里,装修得富丽堂皇,水晶吊灯散发着冷冽的光,照在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陈阳对着西装革履的评审团,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里满是质疑。他讲到动情处,卷起袖口,露出小臂上染布时被蒸汽烫伤的疤痕,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虫子爬在皮肤上:“这些手艺人的心血,不该困在大山里,他们的手艺值得被更多人看到,我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换来的却是投资经理一句轻飘飘的回应,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情怀不能当抵押品,我们是商人,要看到实打实的盈利模式,你的这些故事听着感人,但不能转化成利润,我们不能投资。”
从城东跑到城西,从白天磨到黑夜,他跑遍了城里所有可能的机构和公司。二十八个投资人的拒绝,让他的皮鞋磨破了底,鞋底的纹路都快磨平了,走起路来脚底板生疼;也磨碎了最后一丝侥幸,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充满希望,变得越来越黯淡,像被雨水浇灭的火苗。有好几次,他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些什么。
最煎熬的夜晚,陈阳蜷缩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这张床又小又硬,硌得他骨头疼。他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那风声像是鬼哭狼嚎,让人心里发毛。手机屏幕亮起,是小宝发来的语音,背景里还有绣娘们说笑的声音:“陈哥哥,王奶奶教我染了块蓝布,可好看了,是天蓝色的,等你回来给你做书包,你背着肯定好看!” 童声里的欢快与他的绝望形成鲜明对比,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更加难受。他红着眼眶翻出通讯录,把能借的人都列了个遍,亲戚、同学、以前的同事,甚至连不太熟的朋友都写上了,可最后却默默删掉所有号码 —— 他知道,村里的绣娘刚拿到微薄的保底工资,那点钱还不够给家里的孩子买文具;李叔为了供孙子上学,把传家的银镯子都当了,那镯子是他奶奶留下的;周奶奶的降压药都是掰成两半吃的,为了省点钱……他又怎么能开口向他们借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