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降临于新中国成立之前的1949年5月19日。母亲曾言,我呱呱坠地那日,大雨倾盆而下,彻夜未歇。直至黎明破晓时分,雨方才停歇。红彤彤的太阳自东方缓缓升起,其光芒照亮了那片郁郁葱葱的山峦,也照亮了静谧的小山村。我出生之时,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使得满室红光,蓬荜生辉。随着我落地的第一声啼哭,窗外树林里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叫起来,宁静淡雅的小山村在朝霞的映衬下,焕发出勃勃生机。
母亲说:“那一年风调雨顺,庄稼收成格外好,山里的百姓都吃上了新麦……”
待我懂事之时,父亲告知我,我们的祖籍乃是山东省阳谷县徐良府村。至于村子为何叫这个名字,徐良又是何人,父亲并未详细说明。他只是颇为得意地说:“在你出生的前一晚,我做了个奇异的梦……梦中,我见到了浩瀚无垠的大海,海面上突然崛起一座高山,山上仙风袅袅,鼓乐齐鸣。那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就连小日本都未在梦中侵扰我。醒来之后,我浑身舒畅,精力充沛。于是,便给你取了个乳名,唤作‘海山’”。
这个小名,一直伴随着我,直至我踏入小学的大门。
满月那天,村民们纷纷前来我家庆贺,庭院里站满了人。父亲也特意从县里赶回来应酬。欢庆之际,父亲将我抱出,让村民们看一看我的模样。众人皆夸赞我有福,一出生便赶上了好年景。
正说着,一位云游四方的方士路过,绕着我左看右瞧,端详许久之后开口说道:“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身后跟随着百十号人,日后必成大器。”
村民们听闻此言,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请大师明示,这孩子究竟有多大的富贵,多远的前程?”
方士闻言,沉吟半晌,伸出细长的手指掐算一番,说出一句令人咋舌的话:“比排长大,比团长小,最起码也是个连副。”言罢,拨开人群,飘然而去。
这些……皆是成年之后母亲告知我的。母亲目不识丁,缺乏时间概念,更不懂得阴历阳历之分,对往事的回忆全凭记忆。故而,诸多事情她都讲述不清,时间顺序也常常颠倒错乱。比如,我出生于何处,村子叫什么名字,她始终未能说清楚。那时,父亲投身革命去当八路,母亲随父亲四处奔波,居无定所,在一个小村庄住上十天半月便离开,乃是常有的事。
然而,有一件事她却记得格外清晰,那便是我的生日。母亲说我是“牛”年出生,阴历“四月十九”降临人世。她还再三强调我天生有福,出生不久便吃上了新麦。
解放之后,父亲为我办理户口时犯了难。因条件所限,无法换算阳历阴历,只好对我的年龄做模糊处理,将我的阴历生日往后推迟一个月,定为阳历5月19日(实际上应为5月16日)。这便是我的户口生日与实际生日相差3天的缘由。而我,也只能将错就错,把1949年5月19日当作自己的出生日期。
儿时,我未曾尝过鸡蛋,故而对母鸡下蛋之事倍感新奇。一日,哥哥告知我,家中养的老母鸡即将产蛋,母亲说蛋生下后煮给我们吃。为此,我们兄弟俩欢喜了好些日子。
母鸡产蛋那日,我早早搬来小板凳,双手托腮,端坐在鸡窝旁静静等候。许是初次产蛋的缘故,母鸡见我在旁边,烦躁不安,在鸡窝里来回踱步,就是不肯下蛋。我等得心急如焚,跑去询问母亲。母亲说:“母鸡头一回下蛋,见生人会害怕。你先出去玩吧,等蛋生下后就煮给你吃。”
听闻母亲的承诺,我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彼时,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农民生活条件极为艰苦。为减轻国家负担,母亲带着我和哥哥离开父亲,返回山东老家,父亲则继续留在徐州工作。因家乡路途遥远,交通不便,父亲极少归家。
回到家乡之后,母亲在互助组劳作。哥哥在村里的小卖部当售货员,向村民售卖油盐酱醋之类的物品。哥哥比我年长14岁,据母亲说,我与哥哥之间还有一个姐姐,因战争年代环境恶劣,出生不久便夭折了。
夜幕降临,我从外面回到家中,第一句话便问鸡蛋是否煮熟。母亲指着地上的鸡蛋壳说:“我把它蒸在窝窝头里了。”说着,掀开锅盖,取出一个窝窝头递给我,又指着窝窝头里白白的东西,轻声说:“趁热吃吧,别让你哥哥瞧见了。”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窝窝头,一边偷偷瞥向哥哥。只见哥哥并未生气,正拿着鸡蛋壳得意地笑着。他一边冲我做鬼脸,一边将鸡蛋壳放在嘴边轻轻比划。母亲瞪了他一眼,夺过蛋壳扔进了锅底。哥哥默不作声,也从锅里拿了个窝窝头吃起来。
不一会儿,我和哥哥的窝窝头都吃完了。由于吃得太快,我始终未能品出鸡蛋的滋味。那是我记事以来头一回吃鸡蛋,故而印象极为深刻。
几十年后,我归乡探亲,与哥哥再度谈及当年吃鸡蛋的往事。哥哥笑着说:“其实,那晚你吃的并非鸡蛋,而是母亲‘织布浆线’剩下的一点白面糊糊。那日我嗓子疼,听闻喝生鸡蛋能降火,便央求母亲把鸡蛋给我生喝了。母亲说你已期待许久,怕你知道后失望,就用白面糊哄你。”
读到此处,我忍俊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哟呵,徐书信,你还真把自己当作一方人物啦。写得神手其神,什么方家预言,什么横空出世,明眼人一看便知,全是你老兄信口雌黄、凭空捏造的。这文章着实写得过于浅薄,始终难以跳出明清章回小说的窠臼……徐书信啊徐书信,你写文章能不能上点儿心,有所长进啊?恳请你,别再用这些胡编乱造的内容去亵渎读者的目光了。”
笑罢,我拿起笔,在徐书信的稿件上毫不留情地尽情点评道:“既然你老兄的‘大作’已然完成,在下实在不好意思再去百般挑剔、吹毛求疵了。尽管我对你所谓的‘横空出世’的情节不敢苟同,但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毕竟自传体小说本就允许进行加工、虚构。”
写到这里,我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结束了对徐书信文章的删评。至于后文之中,究竟哪些内容是真实发生的,哪些内容是虚构创作的,也只能交由读者自行去辨别、去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