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华阳来广州已经三天了,在这三天里,美子一直忙于广交会的交易方面的业务,每天除了在展台值班就是陪老板与其他参会的约谈磋商,白天根本没有时间与华阳见面,华阳只能自己在广州闲逛,只是晚上休会后他俩才能出来见面。有一天,他俩见面时美子说:“这两天太忙了,老板谈生意时我都必须在场,特别是与中方交谈时,因为他对汉语一窍不通。有一次与中方交谈时,中方代表一再夸我是‘中国通’,汉语水平堪称一流,比他都标准。老板洋洋得意,所以,他总让我参加交谈。我看他的表情对我这次的表现十分满意,估计回去后,他肯定会给我加薪,他每次见到我总是笑容可掬的样子。”
华阳在广州又住了一天,他觉得不能再住下去了,他生怕美子再产生一些新的想法,于是便向美子辞行,向美子告知自己将要第二天乘车北上了,再去镇江完成此次出差的任务。美子也告诉华阳,他们再过两天,也要按照早已规定好的返程时间返回日本去了。
当晚,他们分别后,回到住宿处临睡前他想,既然自己无法接受美子想复合的安排,就应该设法让她尽快断了念想,还是“该放手时就放手”,以便让她死心塌地另寻出路,最好能尽快在日本再婚,千万别蹉跎了岁月,耽误了自己。
在车站临别前,她再一次问他还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她的想法。华阳明白,她又想再提前面的话题,又是执著的念头在作怪,还想劝自己听从她的劝导,与她重温旧梦,破镜重圆。可是,华阳理智地思考到,那不过是一种执著和妄想而已,是不切实际的,当然也是不能实现的,于是明确地告诉她:“还是像我说的那样,咱们不能伤害郝华,不能出尔反尔,不能违背让人家来接续你的位置,以方便于咱们的往来以至将来的承诺。这一年多,人家的确像咱们当初预想的那样,对于咱们之间的书信往来以及交流和沟通从来不加限制,而且有时候你们长时间不来信,没有消息时,她还常常问我:‘她们母女俩怎么这么久没来信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你看看人家,对咱们有多么关心和支持!可以说,郝华已经够得上很通情达理和善解人意的啦!仅从这一点上,咱们就不能伤害她啊!”
美子知道已经无法挽回,就悻悻地说道:“看来咱们已经无法复合了,咱们的缘分就这么断了?我实在是不甘心呐,唉……如果咱们不能复合,那我也不打算再嫁他人,就这么守寡与女儿过,了此一生算啦……”说着,她的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华阳刚想再劝慰她一番,正在此时,车站的广播开始催促本次列车的乘客抓紧时间上车,列车就要开动了。
此时的华阳的确已经有点儿想尽快离开了,他怕他俩再这么谈下去会有不快之事发生,虽然她对自己确实还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他也被这种挚爱所感动,但是,也被她的那种决绝和自暴自弃吓着了。心想,自己必须做得果决一点,让她感觉自己是要‘快刀斩乱麻’,以便让她彻底死心。于是他果断地说:“你别再犯傻了,咱们已经不可能啦!你还是早点做打算,早点再嫁吧!”接着,他故意表现出想念新妻并急于回家的样子,说:“我得走了,郝华已有身孕,家里无人照应,我得赶快回去啦!”华阳说的也是实情,离开郝华这么久,他怕耽误久了,郝华会想念并担心自己的,自己得马上返回。听到列车即将开动的广播,他的心里情不自禁地一阵喜悦,这种喜悦之色不觉间流露在了脸上……
华阳的这一表情没能逃过美子的眼睛,她的心间立时醋意大发,她敏感地意识到,现在的华阳与郝华的感情已经十分深厚,甚而已经超越了自己,于是,她将手一挥,好像是已经下定决心似的,只说了一句:“算了,不说了,我不勉强你,也不打扰你了,拜拜……你还是赶快回去,找你的华华好好地过日子吧!看来,你也是归心似箭了!再过两天,我也要回日本了,我也想女儿了。”紧接着又说:“我又要回那个家去了,我是得好好想一想,今后我俩的日子该怎么过了!对于你,我也就不强求了,因为求也是白求啊!‘强扭的瓜不甜’呐!拜拜了……”说罢,她一转身,头也不回,竟毅然决然地径直朝车站外走去……华阳见美子一副恼怒而决绝的表情,紧接着转身就走,连头也不回一下地径直朝着站外疾走的样子,当即意识到,这次自己已经把她得罪了,把她伤的不轻,也许她已经彻底失望了。
华阳之所以对她这么说,这么做,就是想再次提醒她,让她尽早断了企图复婚的念头,其实这也是为她好,让她尽快地振作起来,抓紧时间去寻求新的婚恋,开始新的生活。因为倘若她真的守寡,终身不再嫁人,就自己带着孩子生活的话,一定会十分艰难。另外,如果让红雨长期地在单亲家庭中生活,对孩子的身心健康也会带来不利影响。他就是要让她梦醒——千万别再做傻事,别再自误误他啦!
华阳望着她的背影心想,此次再别,不知还能否再次相见或是何年何月何时才能相见啊?看到她的态度和举止骤然大变,华阳知道,这下子自己可把她伤得不轻,也把她得罪了,很可能她对自己是由爱生恨了,有可能由此而死了心了。可是,华阳望着美子恨恨地离开,心里也十分难受,他想,难道俩人真的会因此而恩断义绝了吗?真的会从此形同陌路了吗?他双眼紧紧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直涌咽喉,令他情不自禁地哽咽了,他不敢往深层里想,任那苦涩的泪水汹涌而出……他觉得,这泪水不是从眼中涌来,而是从心底升腾而来,他的心像被什么抓握得紧紧的,他紧闭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华阳知道,依自己对日本人“双重性格”的了解,她很可能会这样的。其实,这也并未完全出乎华阳的意外,华阳刚才的表现,除了真心想早点儿离开,免得节外生枝之外,他就是想给她来点儿果决的手段,虽然会伤她的心,却可以让她彻底死心,促她赶紧着手安排新的生活。他十分明白,如果真爱一个人,就要多多为她(他)着想,就要设法让她(他)幸福,而且不能让她(他)再有痛苦和烦恼。更不能让她做出给别人带来不幸和痛苦的事情来。其实他急于离开的神色也是故意做给美子看的,他了解美子的性格,知道见到华阳有如此表现,她肯定会生气,在醋意的驱使之下,由爱生恨,则会痛下决心,返回日本后,她必然会重新理顺自己的思路,考虑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以及未来。这样一来,华阳自己也就不用再为她们母女的处境和生活过分担忧了。
华阳的这招果然奏效,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出华阳之所料,这次不欢而散的效果很快就显现了出来——又过了一年的有一天,华阳收到美子的来信,说她已经再嫁了,对方是一位日本籍华人,名字叫铃木小野。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美子返回日本后,将她对华阳相邀时的情境向亲友及闺蜜们都述说了一通,大家都觉得复婚无望,便都纷纷劝她再嫁,重组新家。一年后,她经人介绍,嫁给了与自己及女儿皆身世相类的铃木——铃木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当年,他的父亲也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与他母亲一起去日本,他母亲只好与他父亲也是不得已而办理了协议离婚的手续,然后孤身一人回归日本;他与父亲相依为命,像半个孤儿般地在中国生活了20多年,他也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他也是长大后申请来日本与母亲团聚不久的,而且,他也尝尽了单亲之家的艰难和苦头……
由于身世相类又经历相似,故而同命相怜——铃木对美子及女儿十分同情且精心呵护,他把红雨当自己的亲女儿,张口闭口都亲切地称红雨“我闺女”,并且他与美子一起精心培育红雨。可以说,铃木是个很可依靠的好男人。
听到这个消息,华阳虽然略微心酸,但是,更多的还是欣慰,因为这一切也正是自己曾经设想并希望看到的局面,一切都按照自己的预想在发展,她们母女俩从此也算是有了依靠和一个不错的归宿。华阳那颗牵挂并悬浮着的心,终于可以暂时落下啦!自此,为了不影响各自的家庭和生活,俩人的通信也渐渐稀少了。此为后话,容后再表。
回头再说当时华阳站在站台上一直望着美子的背影,直到完全消逝。在站台工作人员的催促之下,他才登上了列车,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了行李,刚要坐下,他无意间抬头扫视了一下车厢,忽然发现有两个熟悉的人影,在自己的后面不远处一晃而过,倏忽就不见了……他心想:“怎么又是他们,奇怪,怎么自己无论到哪儿都有他们的影子呢?”华阳心里不禁疑点丛生,坐下后,他就慢慢地将自己从出发前的购票,到上海、广州等处连续发生的一系列可疑之处理了理,又联想到广州宾馆的一幕,他似乎明白了一切……其实,华阳早就应该想到,自从自己在火车站购票前开始,那两个人就一直尾随着自己,他们跟随自己来到车站,已经观察自己多时了,并且是看见华阳买了车票之后,他们才立即买票的……也可以说从那时起,这两个人就一直在跟踪并监视着自己。可以这么设想:自从美子进入中国,她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中国公安系统的掌控之中了,当然包括她给华阳的来信,以及信的内容,他们都已经了如指掌。这两个人就是哈尔滨市公安部门派出的便衣警察!他们的任务就是跟踪并监视华阳。
这时,华阳陷入了沉思:“看来自己早已被人盯梢了,自己此行的后果肯定不太乐观,说不定回到哈尔滨后会有一系列的麻烦,不,可能是要有大麻烦了,自己应该先做好心理准备,早做提防。”紧接着,他立即想到,自己到哈尔滨之际,可能在火车站下车时,麻烦就会开始,他们会不会直接就将自己扣押,在别的城市他们不方便采取措施和行动,到了他们的“地盘”,他们什么事情都敢做,也什么都能够做了……想到此,华阳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阵阵地直冒凉气……他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他搜索枯肠并挖空心思地构思着应当如何防范他们,如何脱身,怎样才能不让自己一下火车,就被他们或是被别人押走的惨状发生……
华阳在车上一夜未眠,他反复构思,终于想出了应对的办法。真是天公相助,“天无绝人之路”,偏巧华阳的座位紧靠着车厢门,而本次列车到达镇江火车站时还是黎明时分,天色还有些黑暗,到达的前一站是个小站,当时站台上仅有两盏小灯闪着昏暗的光,当列车驶入此站时,仅有一个人下车,列车员打开车门,那人下了车,列车员刚要关门,华阳提起早已整理好的旅行包,一个箭步窜到门边,对列车员说:“对不起,我要下车!”说罢,拉开车门,一步就跳下了列车。由于此站是小站,仅能停靠两分钟,列车已经鸣笛欲动,列车员立即关上了车门。列车徐徐启动。华阳站在站台上回望,只见车厢中部的一扇窗户上映现出那两个便衣跟踪者气急败坏并恼羞成怒的面孔……
就这样,华阳机智而巧妙地甩掉了这两条“尾巴”!他走出车站,询问路人并得到指点后,找到了长途汽车站,买了车票,去镇江出差,在镇江住了两天就把镇江食品厂的问题都解决了。然后才返回哈尔滨,为了防备公安部门再布置人在车站蹲守抓捕,他又是提前在双城站下了火车,再改乘长途汽车返回了哈尔滨。回到家中,郝华见他疲惫不堪又风尘仆仆的样子,就问:“阳,你怎么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华阳如释重负地对郝华笑笑说:“没事,一切都已解决,挺好的。”
华阳洗漱后,又吃了郝华按照“上车饺子,下车面”的老规矩为他精心做的热汤面,然后上床睡觉,他要充分放松,好好地睡个安稳觉,补一补亏欠多日的无眠。
第二天,华阳准时上班来到办公室时,果然有“大麻烦”在等着他——他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刚坐定,就有人敲门,华阳说:“请进。”那人推开门说:“华副厂长,书记请您去一趟。”华阳立即去书记办公室,他敲敲门,得到让他进去的回应后走进书记办公室,见书记对面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书记说:“华副厂长,这两位是市公安局第二处的同志,他们要问你一些事情,请你认真回答。”华阳明白这就是自己发现有人跟踪后想到的“大麻烦”来了,他说:“好的,我一定实事求是地回答,放心吧!”
接着,那两个公安人员就一个人问话,一个人纪录,他们与华阳谈了几乎一上午。其间,工厂办公楼走廊里有不少人走来走去,都想偷听一点儿消息。其中有一位和华阳很要好的同事想给华阳解围,他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前,假借要驱散围观的人,故意大声说道:“看什么看,快都散了吧,谁没有做事考虑不周的时候,还不就是太年轻做事欠考虑,做事鲁莽,不计后果吗?!还是太年轻太年轻啊?!”这时,另有两三个与华阳也处得不错的小青年好像起哄一般应道:“对呀,对呀,还是太年轻太年轻啦……”然后一哄而散,待书记推开门来看时,人们都已跑散了。
这次谈话之后,那两个人就再也没来。但是不久,工厂的上级公司——市机械设备公司组织部来工厂宣布免去华阳的副厂长职位,下放到车间当个副主任,原来已内定的入党第一后备资格也撤销。这就是说,华阳从此已经被打入了“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