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初,胶东大地抗战斗争风起云涌。寒冷的夜晚,文登县大水泊村一间瓦房里,传出一串坚定的声音:“王二——到!”“王三——到!”……

暗夜中的响亮呼点,仿佛吹响一曲集结号,刺破夜幕,传向远方。

    

        一

       1月下旬,胶东小县荣成,冰封雪裹。

       位于城南的民众教育馆里,河山话剧社荣成分社编排的《血洒卢沟桥》即将上演。傍晚时分,李淑媛和蔡玉君正在对口台词,突然接到一封交通员送来的曹漫之的信,俩人看后喜出望外,当即匆匆离开了剧社。

       原来,中共荣成临时县委书记曹漫之等领导埠柳乡起义后,率部加入我党领导的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曹漫之担任第三军政治部主任。他想到之前培养的几个进步骨干,便写信让她们前往第三军驻地文登县大水泊村参军。

       李淑媛和蔡玉君都是荣成人,早在济南女子师范学校上学时,就参加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7年6月,俩人相伴回到荣成,进入河山话剧社从事抗战宣传。投身抗战第一线,一直是她们梦寐以求的期待。

       可怎么跟家人说呢?俩人商议决定来个“先斩后奏”,等落下脚再给家里捎个信儿。翌日,她们顶着凛冽寒风跋涉20多公里,赶到大水泊时已近傍晚,眼前的一幕令俩人心花怒放:这边的抗战舞台剧演得慷慨激昂,那边演练刺杀的吼声直冲云霄……她俩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胶东“苏区”吗?

       报名处的军人看过曹漫之的信后,热情地把她们安排到一座瓦房的西厢房里等候。俩人心里怦怦跳,正隔着窗棂向外瞅的当口,又一个姑娘进了屋,说她叫王爽兰,从荣成崖西镇来。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姑娘裹着寒风走进瓦房。

    “我叫林治惠,是文登文城镇峰西村的。”

     “我叫周文,家在威海崮山巨崖村。”

        ……

       临近午夜,西厢房里已是挤了满满的12个人。

       姑娘们互相问长道短时,两个军人进了屋。先前给她们登记的军人,指着身旁的年轻战友介绍说:“这是中共胶东特委副书记吕其恩同志,来看你们啦。”

       听姑娘们挨个自报家门,吕书记说:“你们冲破重重阻力来参军,很了不起!抗战斗争是艰苦残酷的,希望你们经受考验,勇挑重担!”

       这个夜晚,窗外朔风呼啸,但12个围坐八仙桌前的姑娘,却一个个脸庞红扑扑的。投身抗战洪流的邂逅与憧憬,令她们禁不住热血澎湃。

       得知李淑媛与蔡玉君最早到来,而且有着参加革命1年多的经历,姑娘们都称她们为大姐。此刻,李淑媛回味吕书记的那番话,对大家说:“姐妹们,咱也学着地下党的同志起个化名,没人知道咱们的真名,不就牵连不上家里人了吗?”

       这个想法一提出,立即得到众姐妹的一致拥护。可取什么化名呢,李淑媛沉吟片刻说:“咱就取胶东的大姓,以‘王’字为姓,不问年纪大小,以先来后到大水泊的时间为序,从一到十二地叫,外人还以为咱们真是一个爹娘生的哩。”

       蔡玉君首先赞成,说你比我大一岁,自然是你来做老大啰!

       姐妹们无异议,李淑媛大蔡玉君1岁,俩人分别起名“王大”和“王二”。接下来依次是:“王三”王爽兰,“王四”林治惠,“王五”王育芝,“王六”荣修春,“王七”于潜,“王八”杨桂芬,“王九”刘诚,“王十”梁妙吉,“王十一”周文,“王十二”刘毅。


       二

       第二天一早,“十二姐妹”脱下旗袍、花袄,换上黄军装,编成了一个女兵班,王大做了班长。白天,练刺杀、练投弹、练射击。夜晚,听敌工部的同志上党课、讲《论持久战》,学习开展敌后根据地工作的本领。

       这天,女兵班继续进行刺杀训练。王大下令:“王四——出列!”

       王四挺枪出列,对着麦秸秆靶子“刷刷刷”地连刺几刀,动作利索有力,枪枪不失准头。王大对姐妹们说,王四的刺杀为啥有狠劲、有准头,因为她心里装着对日本侵略者的刻骨仇恨,装着杀敌报国的崇高理想。

       看到姐妹们都学着王四的样子,一个个牙关紧咬,手中的木枪仿佛变成了钢枪,把刺杀技术练得虎虎生威。那一刻,王大倏然想起了王四的苦涩身世。

       王四原名林治惠,本是文登东关的一个小家碧玉。林治惠读中学的那年,父亲擅作主张,背着女儿跟西关毕家订了婚约。丈夫小她两岁,个头还比她矮一截子。成婚一个月后,林治惠毅然剪掉长发离家出走,到南马村小学当了教员。

       不久,第三军在大水泊成立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整个胶东大地。林治惠得知后兴奋不已,立即辞职返回林家大院,对父母亲宣布:“我要去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

       她爹气得胡子直抖:“你不知道丢人现眼,俺林家还要这层面皮哩!”  

       林治惠回击道:“你们阻止我,就是破坏抗日,这个罪名拉出去就是枪毙!”她一句话把父亲给镇住了。当天,林治惠就骑着自行车赶到大水泊,成了“十二姐妹”中的老四。因林治惠身上有股子泼辣劲儿,姐妹们都叫她“王四泼”。

       当晚,她在给丈夫写的第一封信中,激情澎湃地倾吐自己的感受:今天我被“呼点”了,这是我在队伍上学到一个新词儿,多么新鲜啊!在我听来,日寇的枪声,百姓的呻吟,无不是在“呼点”,唤起我热血沸腾,激励我冲锋陷阵……

       王八杨桂芬,来自蒙阴县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杨桂芬10岁那年,就被卖到饭馆做小工,后来又被财主家买去当小妾。可艰苦就像一块砺石,让她磨出了一副能扛活的身板和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十二姐妹”排名时,杨桂芬刚好排到第八。有人说“王八”的名儿不雅,可她却剑眉一扬说,管它雅不雅呢,能打鬼子就成!王八当投弹“小教头”,全班投弹成绩“蹭蹭蹭”地往上涨,连地主家小姐出身的王三,也能出手就是20多米。

       这一群十七八岁的姑娘,虽然家庭出身和文化素养不尽相同,但在国破山河碎的民族危难之际,有的放下锄头,有的走出闺房,有的与富裕家庭决裂,在同一天里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挺身抗战洪流的潮头,经受灵魂与信仰的冶炼。

       三

       转眼,冰雪融化,油菜花开,战火下的胶东大地,顽强地呈现出勃勃生机。

       这时节里,“十二姐妹”接到命令,除少数几人留在部队工作外,其他姑娘们都被分配到胶东地区的民主政府,担任各级妇救会骨干。

       数月相聚,一朝分离。“十二姐妹’一边为奔赴战斗岗位而兴奋,一边又为重逢无期泪目涟涟。王四悲壮地吼了一句——“抗日不怕死,我吾以吾血卫中华!”

       不料一语成谶。一年后,王四成为‘十二姐妹”中第一个血洒战场的英雄。

       第三军转战胶东的日子里,王四多次穿越敌人封锁线,侦察敌情、传送情报。1939年初秋,王四被派往驻掖县三元乡上庄村的胶东区委党校参加培训,邻村驻扎着胶东区党委机关和《大众报》社,她时常去报社帮忙切纸张、打包裹。

       隆冬来临,大雪纷飞,日寇出动千余人展开大“扫荡”。12月10日拂晓,转移中的区委党校与《大众报》社200余人,在掖县河南村陷入日军包围。

       突围激战中,党校校长李辰之、《大众报》社长袁时若等壮烈牺牲。王四冲出包围后,突然发现还有战友被敌人机枪火力压在河沟下,当即冲回去向敌人射击。战友脱离了险境,可王四却身中数弹,鲜血染红了那片洁白的雪野。

       王四牺牲后,战友们在她口袋里发现一封尚未寄出的信,信中劝丈夫毕务滋“重新订一门亲事”。她到牺牲都不知道,丈夫在收到妻子第一封信,读到那句“呼点”的滚烫文字后,就毅然参加抗日游击队,8个月前就已牺牲在战场。

       另一个姐妹王九,则成为闻名遐迩的“飞车英雄”。

      1939年春,东海特委某部缴获一批日伪军武器弹药,在运往特委驻地林村途中,突然发现日军在文登台子村设伏,企图截取这批战利品。

       王九主动揽过传送情报的任务。从台子村到林村要穿过文登城,城门被国民党投降派司令丛镜月部把守。王九戴着墨镜、骑着自行车,直到城门口才不紧不慢地下车,仰着头对哨兵说:“我是丛镜月的小姨子,进城找他有事。”

       哨兵一听是司令亲戚,又见王九一副骄横无忌的作派,不敢多问就赶紧放行。王九完成任务返回时,连自行车也没下,大摇大摆地穿过文登城扬长而去。

       王九传送情报及时,主力部队在第一时间赶到增援,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武器弹药被安全送到了林村,“飞车搬救兵”的故事也传遍了胶东大地。

       王二是在延安收到王大的信,始知王四壮烈牺牲,以及王九“飞车搬救兵”的壮举。当时,她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担任区队长。

       王大和王二在参军第二个月时,俩人同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十二姐妹”奔赴战斗岗位后不久,王二被调往驻山西前线的八路军总部。1939年赴延安学习并留在西北工作,其间与吕其恩结婚,1945年8月同赴东北开展敌后工作。

       抗战期间,王大转战胶东半岛,先后担任胶东妇救会会长,兼任胶东“女子中学”校长等职。解放战争爆发后改名王达,随刘邓大军南下入川。

       那晚,解放大军浩浩荡荡开进成都城,王大陡然看到天空中滑过一簇流星雨。那瞬间,她想起胶东的大水泊,想起了天各一方的“十二姐妹”。那不正是抗战烽火中的一簇“流星雨”吗?她默默在心里自豪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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