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祝福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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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儿（大名方敏），曾是我儿时的邻居，前院方大娘家的闺女，一个泼辣、闯实、漂亮的小姑娘。我俩同年生人，我大她几个月，所以她喊我三哥。可我却总以兄长自居从未喊过她大名，一直喊她小胖儿，叫惯了。在比邻而居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曾一起疯淘，一起上山打柴，一起爬火车去M市上冰棍背回小城倒卖赚学费。她父亲病故后，举家外迁，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直至几年后的1965年初，小胖儿站上全省青少年冰上运动会领奖台，我才惊讶地看到了她，她已出落成令人瞩目的冰雪女孩。可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跑近前去相认，怕她认不出我，如果那样，我会很尴尬的。此后一别，天各一方，几十年过去了，音讯皆无。
老来常思旧事，许多往事萦回梦际。儿时的那些发小们大都淡忘了，唯有小胖儿以及我们的那些往事，却让我难以忘怀。退休后有时间了，于是便有了寻找小胖儿的念头。我曾写过一篇《小胖儿，你在哪里？》的小文，发表在2020年3月12日的银河悦读中文网上。很多文友和读者被我和小胖儿的故事感动，纷纷鼓励我寻找小胖儿，称如今网络这么发达，相信一定能找到她的。
自此，我走上了曲折的寻找之路……
重逢，屈指已逾六十年
2020年3月，正值“口罩”情势严峻闭门不出的日子，我便有了足够的闲暇时间，除了看书写作，再就是想办法寻找失散多年的发小小胖儿。我没有在故乡那座小城的官号发寻人启事，不想惊动太多素不相识的人为我操心费力，而是借助电话和网络开启艰难的寻找之路。
先是询问年纪相仿的亲属或邻居。老家的几位亲属，当年因不在附近居住，根本不认识我要找的人。打听老邻居，可当年的老屋早已成片拆迁，邻居大都四散而去，虽然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年逾七十的发小，但因其疑似脑血栓，口齿不清答非所问，自然是毫无收获。接着去询问当年的老同学。小胖儿读小学和我们不是一个学校，读中学不是一个年部，同学们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再就是求助有联系的同乡战友。当年老家同期入伍的战友，分别从全县十几个公社入伍，即便是从县城一起入伍的，因年龄的差异，基本也都不知道小胖儿这个人。这时，有朋友出招：你去询问体育局啊，说不定能有查找线索。一句提醒，我随即打去电话询问，答曰：当年那批速滑队员，文革中解散了，那是50多年前的事了，很难查找……
寻人之路，似乎就此堵死。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年之后，一个陌生来电，让事情出现了转机。2021年五一节，我突然接到来自M市的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者自报家门，原来是老部队下属某团的刘姓新闻干事，当年我曾在师政治部搞新闻，与其常有联系。转业后他回到M市工作，我转业留在外省，从此失去了联系。这次不知他从哪找到我的电话，打电话托我打听他们团政治处一位老首长的下落。我借机也打听他认不认识M市60年代体工队的人。令我绝没想到的是，他说，巧了，我大姐当年就是体工队的速滑运动员。我把大姐的电话告诉你，你想找谁，直接和我姐联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苦苦寻找小胖儿一年多毫无结果，战友的一个电话分分钟竟让事情有了希望。我大喜过望，遂全力帮助战友辗转寻找他的老首长，未几，居然在丹东市给他找到了。真是老天助人，两全其美。
刘姓战友的姐姐告诉我，当年她和方敏（小胖儿）都是M市体工队的速滑运动员，她非常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队员，所以关系处得挺好。退役后虽分配到不同单位，但仍然保持着联系，即便是现在也时有小聚。方敏目前就在M市，你给她打电话吧。
当小胖儿接到我的电话时，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反复问，你真的是三哥吗?真的是你吗？咱们有六十多年没见面了吧？这么多年我也打听过你，去老宅寻找，邻居说你家早就搬家了，后来又听说你去外地当兵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啥时候能回来见个面啊，我挺想你的。
小胖儿告诉我，近日她晨炼时不慎跌伤了，正在养病。她期待我早日回乡相聚。虽然都有很多话想聊，但为了不打扰她养病，我和她约定，等疫情好转后，我就回故乡去看望她。然而，特殊时期，我却迟迟无法出行；2022年底，我又意外中招，头晕、耳鸣、膝盖疼痛的后遗症，折磨得我痛苦不堪，更何谈远行？一转眼，又延宕了三四年。直到今年9月我身体有所好转，遂下决心回故乡去看望六十多年不曾见面的小胖儿。
2025年9月19 日清晨5点36分 ，直达快车缓缓停靠在M 市火车站的月台上。我和妻子急切地走出出站口，在嘈杂鼎沸的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四处张望的小胖儿。显然，她已认不出满头白发扶杖而行的我了。小胖儿面容依然清秀，虽已76岁，但身姿硬朗，精神矍铄。我走近前去，大声喊：小胖儿，我是三哥，认不出我了吧？这是你三嫂，我们一起回来看你来了。小胖儿激动极了，抓着我和妻子的手使劲摇晃：三哥，真的是你啊？咱们都六十多年没见面了，想不到六十年后咱们还能重逢，就跟做梦一样，真高兴啊！她开心地嘎嘎笑了起来，接着说：你和嫂子一路辛苦，咱们先去吃早餐，然后到宾馆休息，咱们得好好唠唠嗑……
小胖儿把我们安排在M市东方明珠大酒店。饭后稍事休息，我们便打开话匣子，开始了从儿时到如今逆时光而行的长谈。秋日的阳光穿窗而入，宾馆宽敞的房间里温暖安静。温馨的气氛里，我倾听了小胖儿讲述的许多我所不知但令我感慨令我唏嘘动容的故事。
梦想，在冰面上起飞
打小，小胖儿家的日子就很苦。在她小学三年级那年，父亲突然病故，家里顿时塌天了，一下子失去了生活来源，原本贫困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为了孤儿寡母有口饭吃，翌年，43岁的母亲迫不得已找了个农村老头，带着10岁的小胖儿和7岁的妹妹小青，改嫁到县郊农村去了。
继父性格暴躁，对母亲不好，更把小胖儿、小青当成累赘，每天吃不上一顿饱饭。冰天雪地的冬天，俩孩子还穿着单衣单鞋去上学，放学还要去拾柴草捡煤渣，挨打挨骂更是家常便饭，无奈的母亲只能忍气吞声偷偷流泪。为了不让母亲也受委屈，倔强的小胖儿在家里拼命干活，在学校加劲儿学习，回回考试拿第一，却从看不到继父的笑脸，因为，他极不情愿花钱供姐妹俩念书。
1960年12月，元旦前的一个星期天，小胖儿去M市看望在中学当老师的哥哥。学校的冰场上，一群男孩女孩正在滑冰训练，身上穿着漂亮的运动服，脚下是锃亮的冰刀，像一群燕子在冰上飞翔，顿时让小胖儿羡慕不已。他跟哥哥说，滑冰多好啊，哥，我也想学滑冰，也想穿他们那样的漂亮衣服，有他们那样漂亮的冰鞋。哥哥说，哥知道你身体好，上小学后运动会拿过短跑第一，还得过铅笔本子奖励呢，是块滑冰的料。可滑冰鞋很贵，即便是哥不吃不喝，一个月的工资也买不起呀。小胖儿一听哭了：哥，你想办法帮帮我吧，我要学滑冰。
哥哥真的上心了，他支持小胖儿学滑冰，觉得妹妹可能具备这个天赋，说不定将来能出息。于是，他买了一副不带鞋的冰刀，找人按小胖的鞋码用铁板焊接了一副人脚形的底座，把冰刀用螺丝固定在底座上，使用时用麻绳捆绑在脚上，就能学滑冰了。当年这种自制的冰鞋，俺们当地俗称冰滑子。不久，当小胖儿收到哥哥送来的冰滑子时，乐得蹦了起来，只盼快点放假，就可以学滑冰了。
转眼间到了1961年1月，学校放寒假了。放假的当天晚上，小胖儿偷偷溜出家门，急匆匆地直奔县人委广场的滑冰场。冰场每晚5至9点对外开放，入场券1人次五分钱。可就这五分钱小胖儿兜里也没有。她背着冰滑子，央求把门的大爷放她进去，被拒绝。眼看快到晚上8点了，冻得嘶嘶哈哈的小胖儿还不肯离去，磨着大爷央求说，大爷，我实在没钱，让我进去滑一会吧。散场后，我帮你们扫冰场。大爷看这个孩子在门口冻了快三个小时了，便生了恻隐之心，破例把小胖儿放了进去。
小胖儿按哥哥教的办法用麻绳捆上冰滑子，第一次来到冰面，没等站起来迈步就仰面摔倒了，后脑勺直接磕到坚硬的冰面上，疼得小胖儿眼冒金星老半天才缓过神来。爬起来再摔倒，摔倒了爬起来再试，可脚脖子发软怎么也站不住。旁边的一位大哥哥说，小同学，你是头次上冰吧？学滑冰，你得掌握要领，否则你怎么摔也学不会。来，我教你滑。大哥哥给她讲了要领，扶着她慢慢站立、滑动。想不到聪明的小胖很快就能站在冰面上向前滑行了。小胖儿正来劲呢，散场的铃声哗哗响了。九点多了，滑冰的人陆续散去。小胖儿脱下冰滑子，抄起一把竹扫帚，帮助工作人员在冰面上扫起冰屑来。把门的大爷走过来说，孩子，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还穿单衣夹鞋啊，这么冷你别扫了，赶紧回家去吧，都快十点钟了。小胖儿说，大爷，身子这一活动我就不冷了，扫完冰场我就回家。大爷说，这小丫头真懂事，明天你还来滑冰吧，我跟领导说说，给你免费。
冰场距离小胖儿位于县郊生产队的家有四五里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路上不时有野狗狂吠声传来，小胖儿有点害怕，她朝着家的方向猛跑，扑面刮来的寒风冻得她牙直打颤。待她跑到家时，夜已深了，继父早已酣睡，母亲正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着。进屋后，沾满冰屑的衣服融化了，呱呱湿。母亲在火炉上一边给小胖儿烤衣服一边心疼地说，孩子，娘知道你心里苦，放假了你愿意去学滑冰，那就去吧。你爹要骂，就让他骂我。
一个多月过去了，小胖儿身体素质好，脑瓜又灵，加上有短跑的底子，很快就滑得像模像样了。到了1961年11月入冬时，小胖儿被体育老师看中，选拔进入所在小学的速滑训练队，开始备战来年1月份的全县小学生冰上运动会了。有了专业的速滑冰刀，有体育老师的指导，小胖儿的速滑成绩迅速提高，老师高兴，小胖儿高兴，当然，小胖儿母亲也高兴，她盼着女儿能出息。
1962年1月，在全县小学生冰上运动会上，13岁的小胖儿一鸣惊人，竟然一连夺得了女子组500米、1000米、1500米三项冠军。
小胖儿给学校争得了荣誉，也给家人脸上增光了。母亲流下了惊喜的眼泪，继父也破天荒掏钱给小胖买了棉衣棉鞋。
1963年8月，14 岁小胖儿升入中学。是年冬天，在全县中学生速度滑冰比赛中，小胖儿再创佳绩，一举夺得少年组三项全能冠军。随后入选县速滑训练队，提前备战后年的全省青少年冰上运动会。县体委主任特别交代，要重点培养方敏这棵好苗子，安排专人指导，加大训练量，争取在全省青少年冰上运动会上拿成绩给县里争光。
不出所料的是，小胖儿没有辜负家乡领导和父老乡亲的期望，1965年1 月在俺们县第一中学冰场举行的全省青少年速度滑冰运动会上，她取得了一个单项冠军和全能第六名的优异成绩，并被M市体工队选中，告别校园，开始了专业速滑的运动生涯。
这一年，小胖儿还不满16岁，正读初中三年级。
小胖儿妹妹，你的努力你的付出你的执着没有白费。一只从冰面上起飞的雏鹰，开始飞向高远的云空。一条可能走向全国甚至走向世界的大路，此时就在你的脚下。
短短一年，你成为了一级速滑运动员
1965年3月，春光乍露，万物复苏。不满16岁的小胖儿到M 市速滑队报到。来自全市各县区的小队员一共7人，被编入少年组，随后开始了紧张而有计划的系统训练。体能训练，每天要长跑要蹬自行车骑行要室内蹲杠铃要反复进行起跑和短跑训练；技术训练，腿绑沙袋练速滑姿势，到体育场进行旱冰轮滑。虽然每天都是大汗淋漓，腰酸腿痛，但小胖儿从不叫苦喊累。小胖儿说，那时，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上每天超负荷的大运动量，所以就特别能吃，一顿能吃4个大馒头或6张馅饼还外加一碗粥，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训练再苦再累也压不垮我。小胖儿身上那股拼劲闯劲和不要命的虎劲儿，竟差点闹出人命。当年夏天开始游泳训练的第一天，小胖儿套上救生圈第一个跳入波涛汹涌的大江里，不会游泳的她被激流直冲而下，眼看要冲到发电厂抽水口了，急得教练边跑边破口大骂，跳入激流把她拉了上来：小兔崽子，你疯了？抽水口把你吸进去，你就没命了！可就凭她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劲，教练们都很喜欢她，称她是速滑队的“小虎子”。
10月份，省内西北部高寒地区已经下雪上冻，小胖儿随市速滑队先后赶赴满洲里、齐齐哈尔等寒区进行冰上训练。速滑训练异常辛苦，有些小队员终于累得扛不住了，中途退出了速滑队。可小胖儿却说，我特别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为了实现我的冰上梦想，什么苦我都能吃。
1966年1月，全省各市速滑队汇聚哈尔滨，进行速滑测试考核。小胖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一级运动员称号，获得了宝贵的证书和徽章。兴奋的小胖儿写信告诉妈妈：我的下一个目标，是运动健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66年5月，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到M市，往日风平浪静的日子瞬间被打乱。大字报铺天盖地，各种名号的战斗队蜂起，速滑队训练停摆，体工队领导和教练不是被批斗就是靠边站。固执的小胖儿啥队也不参与，批斗会从不参与，她说：我家困难，刚入速滑队时，是领导自己掏钱给我买的棉衣棉裤和大头鞋；我成绩能提高，是教练辛辛苦苦手把手培养出来的。人不能忘恩。此后，别人搞运动，小胖儿自己坚持训练。她想，用不了多久，我还会上冰参加比赛的。
天真的小胖儿啊，你决不会料到，到了1969初冬，速滑队竟突然宣布解散了！一声晴天霹雳在你的头顶炸响。万般不舍的小胖儿背着行李和那副心爱的冰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速滑队，去一间工厂报到了。这一刻，她想当运动健将、想当全国冠军的梦想，被无情的风雨彻底浇灭了。
小胖儿妹妹，身为一级速滑运动员还不满20岁的你，突然离开你热爱的冰上运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你多少次痛心不已。你真的很遗憾很痛心，我也为你深感惋惜。但你不必自悔，你已经努力了奋斗了，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洪流，让你无法继续去追逐梦想。三哥何尝也不是如此呢？当1969年冬天你在工厂流水线上辛苦劳作的时候，本应坐在大学三年级教室里的我，却正在偏远的乡村接受再教育挥锹抡镐修水壕呢。
人生坎坷，你从不流泪
小胖儿，你对我说，这辈子，从小到大我真的挺苦。除了在速滑队那几年，其余的日子过得都挺艰难。老了我才懂得，这吃苦大概是人生的必修课吧？是的，小胖，三哥知道，儿时我曾亲眼目睹过你遭受的苦难。但自1965年1月与你失联后这六十多年，我真不知道你走过的竟是一条颠沛流离的生活之路。
1972年春，小胖儿爱人所在工厂受命支援三线建设。他是共青团员，要带头报名去辽西小三线筹建新厂。尽管女儿刚刚一岁多，丈夫走后，小胖儿的生活将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了丈夫，开始了远隔千里两地分居的生活。为了能近前照顾身体不好的丈夫，一年后她不顾亲友的极力劝阻，牵着不满3岁的女儿背着不到百天的儿子，毅然离开繁华的城市，千里迢迢奔赴辽西那座偏远县城的荒凉山区，在两山夹一沟的工厂里安下家来。小胖儿被安排到厂里做财务工作，白天忙工作，早晚洗衣做饭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和多病的丈夫，但一家人团聚了，苦点累点也高兴。
工厂远离城镇，要坐两三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县城。粮食煤炭日用品等生活物资全靠外运。没有煤气，做饭取暖得劈柴烧煤，吃菜更是困难。春天，小胖儿就趁周日休息，在厂区的空地上小开荒学着种菜，得空还去山上挖野菜，让家里的饭桌有点绿意；秋天，她背着孩子上山砍扫条折干树枝准备烧煤的引火柴。入冬了，她糊窗缝储冬菜渍酸菜腌咸菜用以熬过一个寒冷漫长的冬天。同事夸她能干，邻居夸这小媳妇儿贤惠。艰苦的山区生活，她的脸皴了，手糙了，却从不抱怨从不流泪，起劲儿地领着一家人往前奔日子。她不仅工作做得出色，年年先进；还以自己的特长，在全厂运动会上夺得过短跑冠军和射击冠军，一时成为全厂瞩目的人物。
日子就这样日复日年复年地慢慢往前熬，八九年过去了。1982年，小胖儿那苦了一辈子身体越来越差终于病倒的母亲，开始频繁住院救治。继父早已去世，妹妹小青嫁到乡下，生活非常困难，已经无力照顾母亲。每当母亲住院，小胖儿不得不从他乡到故乡来回奔波。小胖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丈夫因难以适应山区的环境，病情愈发严重。万般无奈，小胖儿和爱人只好申请调回老家M市。厂领导十分同情他们的境况，很快批准了申请。然而，返回M 市后，想不到竟遇到了一连串的挫折。原调出工厂拒绝以干部身份接收小胖儿丈夫，辗转几个单位，最后只能在一家小印刷厂落脚；小胖儿也只能进个小企业谋生。家里没有住房，只好四处借住或租房。此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当城里居民都住上暖气楼的时候，小胖儿一家还挤在低矮的平房里过着烧煤做饭烧炕取暖烟熏火燎的艰苦生活。她就像一只陀螺，被生活抽打着不停地旋转：每天从早忙到晚，白天要上班，下班要洗洗涮涮，还要照顾久病的母亲和上学的孩子。屋漏偏遇连阴雨。1992年，小胖儿丈夫所在的企业倒闭，再无一分钱工资收入。丈夫的心脏病越发严重，看病吃药要花钱，两个孩子读书也要花钱，只靠小胖儿微薄的工资已法生活下去。巨大的压力之下，丈夫甚至拒绝再看病吃药了。小胖儿一咬牙，宁可失去干部身份，竟以工人身份提前退休了。她应聘到私营企业去打工，同时给几家企业代账，为的就是多挣几个养家糊口。二十多年间，北京、河北等地，都曾有她奔波劳碌的身影。直到儿女成家立业，儿孙绕膝，她才停下奔劳的脚步。这时小胖儿已经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
我问小胖儿，这些年你过得很苦很累，但从你的言谈中，却看不到怨天尤人悲观失望，你真挺坚强的。小胖儿笑了：三哥，世界不相信眼泪。结婚后上有老下有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就得做个刚强的女汉子，硬着头皮往前闯呗。当初，速滑队的同事们称我是小虎子，我就是要靠这股子虎劲儿闯劲儿，把家的天空撑起来。三哥，你说，我做到了吧？
听她这样说，我点头称是，可心里却五味杂陈，眼睛发热。
夕阳里，你的笑容依然灿烂
如今，我和小胖儿都已76岁。经历一场大病之后的我，头发全白，走路也开始步履蹒跚。而面前的小胖儿，虽然历经了那么多磨难，但依然面容清秀，腿脚利索，一点也不像70多岁的老人。她说，人，不管顺利也好，挫折也罢，都得挺直腰杆直面而对，都要有个向上向前的好心态，愁眉苦脸有什么用啊。小胖儿自打2018年不再四处奔波打工后，便开启了晚年生活的新篇章。她说，儿女们日子过得不错，孙辈们也出息争气，我把年迈的母亲和多病的丈夫伺候走了，现在已经了无牵挂，可以过一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她把晚年的日子安排得十分充实，每天清晨，她坚持到公园跑步锻炼，白天骑山地车和骑友们骑行几十公里从不曾掉队；夏天，她每天都会在当年遇险的那条大江里游泳，仍然能坚持游完3000米；冬天，她重新穿上冰鞋，每天去冰场滑上一两个小时，和一帮小年轻儿们比试，为的是重温50多年前的旧梦……
小胖儿妹妹，虽然我们六十多年不曾见面，虽然你的鬓发已染上清霜，虽然你历经了那么多沟沟坎坎，但你的泼辣直率的性格一点都没变：走路依然风风火火、说话依然快言快语、行事还那样干脆利索，高兴时还会嘎嘎大笑，仿佛让我又看到了童年时的那个聪明开朗泼辣的小胖儿。今天，夕阳里的你，笑容依然那样灿烂。
是日晚，我和老伴准备动身返程，小胖儿挽留不住执意要设宴送行。饯行宴安排在市中心的双龙大酒店。小胖儿说，按咱老家的规矩，是起身饺子落脚面，今晚咱就吃饺子。落座后，小胖儿说：三哥三嫂，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看到你们都健康幸福，打心里为你们高兴。她站起来端起茶杯：听嫂子说三哥不喝酒，那咱就以茶代酒，感谢兄嫂不远千里来看望妹妹，感谢三哥六十多年了还没忘记这边还有个妹妹。是三哥费尽周折才联系上我使我们得以重逢。我预祝三哥三嫂返程顺利。同时，我提议，待到80岁时，我们在故乡再聚！
我发现，小胖儿仰头喝下杯中的茶水时，眼眸里，有泪花闪动……
小胖儿妹妹，你虽然最终没有成为名扬天下速滑名将，但在我的眼里，你是母亲的孝顺女儿，你是丈夫的贤惠妻子，你是儿女的慈爱妈妈。你天性乐观向上，把背影留给坎坷，把笑脸送给阳光。你用自己七十多年的经历，践行了中国女性勤劳坚韧自强不息的传统美德。你是让三哥敬佩的发小和朋友。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虽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我只想把发自内心的祝福送给你：祝你健康幸福，祝你开心快乐，祝你永远年轻！
